男人微笑道:“剩余那六把出樓離城的飛劍,既然沒有返回,全部沒了。沒了就沒了,天塌不下來?!?/p>
宋集薪冒出一股無名之火,“沒了就沒了?!你怎么可以說得這么輕巧!欒巨子和陸先生都跟我交代過,這十二把飛劍,意味著大驪對于整個寶瓶洲格局的走向,有著不言而喻的……”
只是少年很快就不敢繼續(xù)說下去。
而且宋集薪很快就回過神,白玉京和飛劍的締造者,不是自己,而是身邊這個“認(rèn)命”的男人。
男人望著遠(yuǎn)處一座大殿的屋脊,上有蹲獸依次排開,他輕聲道:“對于一國君主而言,不要怕天大的麻煩,出現(xiàn)麻煩之后,只要能夠解決,就意味著你和王朝變得更強(qiáng)了。如果無法解決,就說明你治理江山的本事還不夠。”
“眼下這么個讓人措手不及的大門檻,我和大驪,都沒能有驚無險(xiǎn)地跨過去,很遺憾。但是我不后悔。這句話是真的,不騙你?!?/p>
宋集薪打死都想不明白,問道:“為什么?”
袞服男人眼神銳利,再無半點(diǎn)先前的無奈和灰心,伸手指向那座大殿的屋脊,“因?yàn)檫@愈發(fā)證明我一手訂立的大驪國策,是對的!”
“山上之人,練氣修道,無論善惡,都需要被關(guān)進(jìn)一座籠子!他們做神仙求長生,大驪絕不干涉,甚至樂得幫點(diǎn)一二,樂見其成??梢蛔醭仨氂衅涞拙€,最少要讓那些人上人,在某種規(guī)矩之內(nèi)行事,不能隨心所欲,不能僅憑個人喜好,就動輒在世俗王朝搬山掀水,隨隨便便的一場仙人爭斗,最后傷亡最慘重的,竟然是那些手無寸鐵的王朝百姓,要讓我大驪轄境內(nèi)的所有世俗百姓,之所以愿意禮敬神仙,不單單是出于畏懼害怕。哪怕是一個活在最底層的市井百姓,若是因?yàn)樯裣纱蚣芏鵁o辜死去,那個時候,我大驪就得有底氣和本事,為神仙眼中螻蟻一般的那個百姓,討回一個該有的公道!”
宋集薪被震驚得無以復(fù)加,張大嘴巴,一個字也說不出口。
男人伸出兩根手指,幾乎貼在一起,笑道:“現(xiàn)在我大驪能夠討回來的公道,很小,就這么點(diǎn)大。可是比起東寶瓶洲其它王朝,那些個給山上神仙們?yōu)榕鲦镜耐醭瘒?,已?jīng)是天壤之別了?!?/p>
男人隨意甩了甩手腕,最后握緊拳頭,對著那座屋脊高高舉起,像是在跟誰shiwei,“我由衷希望以后的大驪,可以討還回來的公道,可以這么大,甚至更大!”
宋集薪已經(jīng)有些麻木了。
只是少年第一次覺得自己身邊的男人,變得有血有肉,不再是跟那張龍椅那件龍袍差不多的死板存在。
袞服男子轉(zhuǎn)頭問道:“知道那個阿良,哪句話讓我最生氣嗎?”
宋集薪壯起膽子說道:“是那人放話要你磕頭認(rèn)錯?”
男人大笑起來,搖頭道:“我身為大驪江山的主人,可以站著死,絕不跪著活,如果這一點(diǎn)都做不到,大驪還想馬蹄南下,吞下這個寶瓶洲?人自欺則天欺之,人自強(qiáng)則天予之。你最好記住這句話。再就是那些個神仙嘴里,口口聲聲說咱們寶瓶洲是天下最小的洲,但是你真的知道一洲之地,到底有多大嗎?你去隨便翻閱這座天下的任何一本史書,有誰成為完完整整的一洲共主?”
宋集薪臉色堅(jiān)毅,點(diǎn)頭道:“人自強(qiáng)則天予之,我記住了?!?/p>
男人有些傷感道:“真正讓我生氣的話,是他說大驪就沒一個能打的。一個都沒有啊。我偷偷摸摸,一步一步走到練氣士十境的位置,在這座東寶瓶洲,已經(jīng)算很了不起了。你叔叔宋長鏡,更是夸張的十境武人了,結(jié)果又如何?在人家眼中,還是屬于‘不能打’的那一類。不過福禍相依,這正是我能活下來的理由……之一?!?/p>
“如果我今天有十二境,讓那個家伙覺得有一戰(zhàn)之力的話,恐怕就是一刀斃命了吧?!?/p>
男人沒來由放聲大笑,卻給人一種英雄遲暮的感覺。
宋集薪哪壺不開提哪壺,“一刀?”
男人點(diǎn)頭道:“可以確定,就是一刀的事情。那個家伙,是十三境巔峰的劍修,劍修。所以才這么不講道理啊?!?/p>
宋集薪滿臉糾結(jié),幾次張嘴都咽回去,好像有一個撓心撓肺的問題,卻又不方便一吐為快。
男人身體后仰,雙肘撐地,就這么姿態(tài)閑散地望著天空,“是不是想問為何不殺了我們,再飛升去世人不知何處的那個別處?”
宋集薪用手背狠狠擦了一下臉頰,嗯了一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