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蘆客棧。
屋內(nèi),白衣少年已經(jīng)離去多時。借著明亮燈光,陳平安刻完了第一支白玉簪子,抬頭望向趴在對面的李槐,“你是喜歡刻李槐兩個字,還是槐蔭?如果刻名字的話,像寶瓶和守一,簡單明了,槐蔭就稍微有點寓意?!?/p>
李槐心事重重,聞言后笑道:“隨你,都行?!?/p>
陳平安拿起那支墨玉簪子,“那用這一支?顏色跟槐蔭比較配?!?/p>
李槐點了點頭,然后鼓起勇氣問道:“陳平安,你會不會因為生氣,就一拳打死林守一啊?我覺得林守一雖然當(dāng)上了那什么練氣士,可他跟你打架的話,我估計就是一兩拳的事情,其實吧,林守一這個人脾氣是差了點,比較悶葫蘆,彎彎腸子比我們多一些,可他沒啥壞心啊……”
陳平安哭笑不得,“想什么呢,我怎么會跟林守一打架?!?/p>
李槐怯生生補了一句,“萬一林守一主動找你打架,陳平安,到時候你出手可以,教訓(xùn)一下他就行了,記得下手千萬別太重啊,林守一是富家子弟,可不像我皮糙肉厚,被李寶瓶揍幾下完全沒事情,我覺得他經(jīng)不起打的?!?/p>
陳平安不知如何解釋一些有關(guān)人心的事情,只得說道:“我會注意的。”
李槐這下子徹底放心了,立即滿臉笑容,起身跑去小書箱那邊,拎出彩繪木偶和那顆銀錠,回到桌旁坐下,讓木偶踩在銀錠上后,隨口問道:“林守一先前跟我說,天底下的州郡大城,都會按照儒教為王朝訂立的禮制,建造城隍閣,縣城則有城隍廟,郡守、縣令這些父母官老爺,牧守陽間一方,城隍爺司職陰間治安,巡守轄境,防止鬼魅邪穢暗中作祟。陳平安,你說我們之前去的那座城隍廟,規(guī)模都那么大了,還設(shè)立在郡城里頭,怎么還叫廟呢?不應(yīng)該是叫城隍閣嗎?再說咱們白天在城隍廟逛了那么久,會不會其實我們已經(jīng)碰到了城隍爺,只是我們沒認(rèn)出來?”
陳平安想了想,“這些你得去問那個崔東山?!?/p>
李槐使勁搖頭,“我不喜歡那個家伙,神神道道,古古怪怪的?!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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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間屋內(nèi),一大一小兩個姑娘,隔著一盞油燈,兩人相對而坐,一個擦拭竹笛,一個雙手環(huán)xiong,虎視眈眈。
紅棉襖小姑娘說道:“謝謝,你晚上喜歡打呼,鼾聲如雷。我晚上睡在自己帳篷,離你那么遠(yuǎn),我都聽得到?!?/p>
黝黑少女抬起頭,微笑道:“不好意思,我睡覺不打呼?!?/p>
李寶瓶一挑眉,“你怎么知道自己睡覺不打呼?”
謝謝用手指肚輕輕摩挲著竹笛,故意模仿紅棉襖小姑娘的挑眉動作,“因為我是練氣士,你們眼中的山上神仙啊。”
李寶瓶高高揚起下巴,問道:“那你有小書箱嗎?”
謝謝無言以對。
最后大勝而歸的小姑娘,從書箱里拿出那一摞書籍,開始挑燈夜讀,是她最鐘情的那本山水游記,寫奇山異水,寫山精鬼怪,寫書生狐仙。小姑娘看得專注入神,時而皺眉,時而恍然,時而雀躍,時而怔怔。
謝謝都看在眼中,下意識伸出一根手指,在臉頰邊緣輕輕勾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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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守一閉眼坐在小亭內(nèi),靜心凝神,呼吸吐納,仔細(xì)感受著天地之間的“水流”,大浪淘沙,取其精華,去其糟粕,將那些仿佛隨水漂流在水井四周的水氣精華,星星點點,一一采擷,收入竅穴之中。
哪怕老水井那邊傳來不小動靜,少年依舊無動于衷,好在從那口水井里浮水而出的精怪鬼魅,目標(biāo)顯然不是他林守一,雙方互不干涉。
林守一在棋墩山上一眼相中的《云上瑯瑯書》,是一部修行五雷正法的道家秘典,涉及下五境的具體修行,唯有一些泛泛而談的籠統(tǒng)言語,但是落在善于演算推衍的林守一手中,效果奇佳。
很快,林守一體內(nèi)數(shù)座氣府傳來鼓漲之感,林守一仍是不愿收手作罷,一路跋山涉水,從沒有感受過如此濃郁的清靈氣息,林守一不愿錯過。半個時辰過后,林守一臉色紅潤,像是饑餓難耐的凡夫俗子,面對大魚大肉,不知節(jié)制,一口氣吃撐了。
冷不丁有人一巴掌拍在林守一肩頭,林守一打了個飽嗝,順勢吐出一口濁氣,真是名副其實的濁氣,污穢腥臭,那名不速之客趕緊揮動雪白大袖,驅(qū)散這一口后天積攢的污濁穢氣,埋怨道:“你小子真是膽肥,不怕把自己活活撐死?。俊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