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輕道士無奈道:“陳平安對這些沒啥興趣,說不定就偷偷跑去練習(xí)拳樁了。”
大髯漢子點了點頭,深以為然道:“這種大煞風(fēng)景的事情,陳平安絕對做得出來。其實回頭讓劉大公子請咱們?nèi)ヌ穗僦鄹C,保管陳平安下次再遇到這種好事情,恨不得蹲在湖心高臺邊上?!?/p>
劉高華為難道:“徐大俠,我可窮得家徒四壁了,我家府上的光景,你們又不是沒看到,以往偶有風(fēng)花雪月,也是被朋友拉著去,說句難聽的,一開始姑娘們還念著我是什么郡守之子,愿意說上幾句奉承話,主動投懷送抱,后來人人背后罵我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,只差沒給我臉色看了。”
大髯漢子調(diào)侃道:“好好一個官宦子弟,竟然當(dāng)成你這個鳥樣,也算你劉高華的本事了。咋的,讀書沒出息,無法繼承父業(yè),又拉不下面子生財有道,到最后兩頭不靠,就這么成天游山玩水,不務(wù)正業(yè)?”
劉高華臉色黯然,自嘲道:“如果不是家里就我這么一根獨苗,爹還想著我傳承香火,不然我死在古宅里頭,他最多也就是寫出一篇名動士林的祭子稿吧,文字一定寫得血淚錐心,實則父子之情,也就那般了?!?/p>
大髯漢子剝了顆柑橘,遞給劉高華一半,也未說什么安慰之語。
衣食無憂的太平歲月里,年輕人才會覺得事事不如意。
等到真正的事情臨頭,才會知道之前的種種不幸,亦是萬幸。
年輕道士有些不放心陳平安,就想要起身去找,只是廊道之中原來早已人頭攢動,水泄不通,只得作罷。
————
到了僻靜地方,陳平安站在墻根下,離著宅子外墻還有七八步距離,就不再往前走。
黑衣少年蹲在墻頭上,眼神玩味,打量著陳平安,用地地道道的龍泉方言說道:“以前在溪邊,瞧不出你的拳意深淺,現(xiàn)在回頭再看,神仙墳?zāi)且患?,我確實是打得大意了,輸?shù)貌凰闾┩?。?/p>
他鄉(xiāng)聞鄉(xiāng)音。
可是陳平安一點都不高興。
這個家伙,正是杏花巷的馬苦玄,被寶瓶洲兵家祖庭之一的真武山,收為弟子。
當(dāng)時在神仙墳,馬苦玄一心想要通殺兩人,故意蓄力,希望一口氣把他和寧姚都解決掉,才被陳平安抓住機會,差點以寧姚暫借的壓裙刀宰掉這個家伙。只是真武山高人當(dāng)時出手阻攔,陳平安沒能成功。
馬苦玄手里端著一捧鹽水黃豆,一顆顆丟入嘴中,吃得津津有味。
他原本在真武山,還擔(dān)心這個泥瓶巷的家伙,會死翹翹,或是淪為不值一提的凡俗夫子,那么神仙墳的仇,將來就會報得很沒勁了。這一年多來,他馬苦玄,跟隨第二任師父去往真武山修行,上山之后出盡風(fēng)頭,不敢說名動一洲,真武山周邊大小數(shù)十國,誰不知道真武山有個百年不遇的天才,橫空出世?山上那些個兵家老祖老怪物,誰敢仗著境界高輩分高就斜眼看他?
短短一年破三境,勢如破竹,如今已是第五境筑廬境巔峰,嚇?biāo)纻€人。
真武山上,同境之戰(zhàn),大大小小十六場架,他馬苦玄無一敗績。
只可惜這趟下山尋仇,快意恩仇,勉強能算,但是仍然沒能破開五境瓶頸,一舉躋身中五境,所以馬苦玄的心情不太好,讓那位陪同自己下山的師父先行回山,他說要在江湖上散散心,找?guī)讉€煉氣三境的江湖宗師練練手,看能否借他山之石攻玉,成功破境。但是哪怕不用真武山獎勵、賞賜、賭贏而來的諸多法寶,馬苦玄獨自走遍五六小國的山下江湖,愣是沒找到一個名副其實的宗師,多是四境五境武夫,沽名釣譽,根本受不住他幾拳。
馬苦玄吃著那把鹽水黃豆,笑呵呵道:“陳平安,看你的樣子,是鐵了心要走純粹武夫的路數(shù)?其實也無所謂,運氣好的話,六境武夫就能夠讓咱們大驪看上眼了,到時候撈個有點實權(quán)的沙場武將當(dāng)當(dāng),你陳平安也算光宗耀祖了?!?/p>
陳平安直截了當(dāng)問道:“你來找我?還是路過?”
馬苦玄仿佛聽到一個天大笑話,笑得合不攏嘴,好不容易停下笑聲后,將僅剩黃豆一把丟入嘴中,譏笑道:“路過而已,你陳平安也太把自己當(dāng)回事了。我呢,是因為之前聽說彩衣國有一位不世出的劍神,歸隱山林三十年了,人人都說他劍術(shù)通神,比山上神仙還要厲害,什么手中無劍心中有劍的,吹捧得很厲害,我花了好大的氣力才找到他,結(jié)果他不愿出手,說是已經(jīng)退出江湖了,把我給氣死了,找了他大半個月,哪有一句話把我打發(fā)走的道理,但是不管我如何出手,他只是退避不戰(zhàn),一味遠遁,哪怕我追上去一拳打死他,也失去了我找人切磋的初衷,我就想了個法子,去江湖上找到他的子孫,提著兩顆頭顱去找這位劍神,總算愿意跟我打了一架。只不過一名用劍的五境武夫,如何當(dāng)?shù)闷稹畡ι瘛?,你說是不是,陳平安?”
馬苦玄在真武山上,其實沉默寡言,絕不是這般滔滔不絕的人物,除了偶有所悟,或是破境提升,就出門找人捉對廝殺,其余時間一直都在閉關(guān)苦修,除去名義上的那個師父不提,真武山上僅是給他喂拳和傳授兵家真意的老祖,就有兩個,一位是真武山的宗門安排,一位是對馬苦玄青眼相加,主動現(xiàn)身,將馬苦玄視為自家的衣缽繼承之人。
馬苦玄自己也不清楚,為何在這個泥瓶巷同齡人面前,就挺想說話的,當(dāng)然說完想說的話之后,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