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蛟又是一根龍須凌空拍打一記,海水中響起一串好似春雷的沉悶炸響。
那名被攔腰斬斷的金丹劍修,一顆本命金丹在空中化作齏粉,一大捧金色碎屑紛紛灑入蛟龍溝的清澈海水之中,粉碎金丹連同兩截身軀,一起緩緩下沉,引來無數(shù)條蛟龍之屬洶涌躍向水面,一時間浪花洶涌,如豺狼爭搶食物。
劍修死不瞑目。
一名沒有根基的山澤散修,修出一個金丹境劍修,何其艱難?
此人生前還想著這單大買賣做成之后,有了一份雄厚家底,便去找一處山清水秀靈氣充沛的好地方,做那仙家門派的開山鼻祖,開枝散葉,百年千年,世代安穩(wěn),學那些羨慕已久的仙家苗子,只管潛心問道,再也不用次次劍走偏鋒了……
老舟子確認龍王簍并沒有被動手腳后,輕輕握住手中,轉頭望去,嘆息一聲,“小家伙,你來這做什么?這場禍事,不是你可以摻和的,速速退往桂花島。運氣好的話,還能見著倒懸山,運氣不好的話……”
老舟子不再繼續(xù)說下去,這些個喪氣話,哪怕是天大的實話,大戰(zhàn)在即,多說無益。
陳平安喝過了一大口酒后,已經(jīng)將養(yǎng)劍葫重新別在腰間。
老舟子沒有看出異樣,一直面對老蛟、背對桂花島的婦人同樣如此。
可是那條金色老蛟那雙瞳孔豎立的銀色眼眸之中,卻泛起一絲玩味,并未當場揭穿那少年的小把戲,只當是閑來無事,不如貓逗耗子一番。
陳平安問道:“老前輩,咱們桂花島當下的形勢,是不是已經(jīng)不能再壞了?”
“壞到了極點?!?/p>
老舟子點點頭,不愿在此事上說謊,沒有任何遮掩,輕聲道:“傳聞那條老蛟當初跟范家先祖簽訂契約的時候,境界就相當于元嬰境練氣士,老蛟這類天生異種,修行往往極為緩慢,可一旦給它們爬到高處,真實戰(zhàn)力,往往要高出所處境界一大截。更別提一條海溝的千百條蛟龍之屬,不弱于寶瓶洲的一座宗字頭仙家,關鍵是有那頭老蛟負責壓陣,最為棘手。”
陳平安有點無奈,“老蛟最低也是元嬰境地仙?”
老舟子點點頭,不知道眼前肩扛竹篙的背劍少年,為何有此問。
陳平安抬頭望向遠處那條金色老蛟。
后者也隨之與他對視,銀色眼眸之中充滿了濃郁的嘲諷,它還故意瞥了一眼陳平安腰間的養(yǎng)劍葫。
陳平安便知道老蛟已經(jīng)看穿了自己那點小伎倆。
親手遞交這只“姜壺”的山神魏檗曾言,十境練氣士之下,無法看破他施展在養(yǎng)劍葫上的障眼法,可眼前老蛟,分明就是一位十境地仙,既然如此,那么陳平安假借喝酒默默牽引初一、十五化虛入體的手段,一定早就落入了老蛟的視野。那么陳平安壓箱底的殺手锏之一,已經(jīng)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。
老舟子勸說道:“小家伙,走吧。你這份少年俠氣,很不錯,可是注定于事無補,又何必逞英雄?還不如返回桂花島,乖乖等著那一線生機。你留在這里,我肯定顧不上你的生死,所以談不上幫倒忙,只是以你現(xiàn)在的修為,跟送死沒區(qū)別?!?/p>
老舟子本想說就算返回桂花島,無非等死,可總好過在海中被蛟龍分尸吞食要好,但這些話到了嘴邊,還是咽回肚子。
陳平安拿下那根打龍篙,將竹篙遞向老舟子,解釋道:“前輩,這是我做了修改的斬鎖符,出自一本《丹書真跡》,根據(jù)記載,完整符箓,應該有八個古篆,你們之前竹篙上只有‘作甚務甚’四字,其實你們漏掉了雨師敕令,而且符箓的云紋也偏差不小,我便重新畫了這道斬鎖符?!?/p>
老漢定睛一看,愣在當場,隨后二話不說,伸手奪過那桿世代相傳的打龍篙,細細打量一番,以手心摩挲竹篙符箓紋理,“本名是叫斬鎖符?缺了雨師敕令四個字?此符丹書字體、云篆紋路、以及壓勝真意,確實品秩都很高,少年,你難道是符箓派道人?師從某位宗門大家?”
陳平安輕輕搖頭。
并沒有說自己是位武夫,只是以體內一口純粹真氣,學那福祿街的讀書人李希圣,一氣呵成提筆畫符。
老舟子喟然長嘆道:“可惜了,咱們只有這一根恢復原貌的打龍篙,若是數(shù)十根竹篙,皆畫有這道斬鎖符,再配合一位精通奇門遁甲的陣法宗師,說不定還真可以震懾這條蛟龍溝??上Я?,太可惜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