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劍來 第319節(jié)（第1頁）

說到這里，寧姚趴在桌上，轉(zhuǎn)頭望向個子高了許多、皮膚也白了一些的陳平安，她好像有些灰心喪氣，“我如今再也不能一只手打五百個陳平安了，那么你走過大半個寶瓶洲，那么多小地方的姑娘，說不定就會把你當(dāng)做神仙，然后喜歡你。”

陳平安趕緊擺手道：“沒有哪個姑娘喜歡我，一路上不是打打殺殺的仇家，就是終有一別的萍水相逢。”

說到這里，陳平安嘆了口氣，也趴在桌上，用手指輕輕戳著養(yǎng)劍葫，“我當(dāng)時離開家鄉(xiāng)，是乘坐一艘俱蘆洲打醮山的鯤船，上邊遇上了一對姐妹，一個叫春水一個叫秋實，跟我差不多歲數(shù)，后來鯤船墜毀，可能再也見不到她們了吧?！?/p>

陳平安瞥了眼桌上那只不起眼的筆洗。

跟它隔著不過一尺多距離。

可跟她們已經(jīng)隔了很遠(yuǎn)。

寧姚非但沒有覺得陳平安是起了花心思，反而輕聲安慰道：“生離死別，免不了的?！?/p>

她還是把一邊臉頰貼靠在桌面上，“在劍氣長城這邊，老的小的，男的女的，只要一打仗，每次都會死很多人，有你不認(rèn)識的，有你認(rèn)識的，你根本顧不過來傷心，不然死的就是自己了，只有等到大戰(zhàn)落幕后，活下來的人才有空去傷心，但是傷心都不會太多，對著劍氣長城的南方，最多遙寄一杯酒，人人都是這樣?！?/p>

寧姚眼神深深，如陳平安家鄉(xiāng)的那口鐵鎖井，幽幽涼涼，“就像之前在酒鋪喝忘憂酒，我跟你隨口說起那件小事，我跟朋友喝送行酒，會有人拿我爹娘的事情，喜歡陰陽怪氣說話，你問我生不生氣，生氣當(dāng)然有，但是沒外人想的那么多，為什么呢？你知道嗎？”

陳平安跟她對視，趴在那兒，只能微微搖頭。

寧姚給出答案：“因為那個說怪話的人，終有一天，也會死在戰(zhàn)場上，而且他一定會是慷慨赴死，就像他的祖祖輩輩那樣。一想到這個，我就覺得不用太生氣，幾句話而已，輕飄飄的，還沒身邊的劍氣重。說不定哪天我就會跟這些人并肩作戰(zhàn)，或者是誰救了誰，又或者只能眼睜睜看著誰死了?！?/p>

陳平安點了點頭，然后坐起身，又搖頭道：“寧姑娘，你這么想……”

寧姚白眼道：“我不想聽道理，不許煩我?！?/p>

別人的道理，她可以不用聽，家里長輩老祖宗的，城頭上老大劍仙的，當(dāng)初為自己送行離開倒懸山的阿良的，身邊同齡朋友的，可如果是陳平安來說，她就只能被他煩，那還不如一開始就讓他別說。

陳平安哦了一聲，繼續(xù)趴著，果真不講那些自己好不容易從書上讀來的道理。

寧姚突然坐起身，“你真要去劍氣長城那邊？”

陳平安跟著坐直，點頭道：“教我拳法的老前輩說，只要登上城頭，就能有助于武夫的神魂淬煉，只要別死在那邊，就是很大的收獲。而且不知道為什么，上次跟那對夫婦喝過了忘憂酒后，我總覺得當(dāng)下的四境，到第六境，有種水到渠成的錯覺，好像只要我想升境，就可以輕松做到，不過我當(dāng)然不會傻乎乎就這么一路破境，一步走得不扎實，以后就懸了。但是我有一種直覺，喝過了黃粱福地的美酒，以后七境之前，四到五和五到六，兩次破境會簡單很多?！?/p>

寧姚拿過那只養(yǎng)劍葫，隨意晃蕩起來，睫毛微顫，“那你得好好感謝他們啊，給了你這么一樁機緣?！?/p>

陳平安點頭道：“那當(dāng)然，所以這次去劍氣長城，看看能否再次碰到他們?！?/p>

寧姚想了想，沒有多說什么。

陳平安有些忐忑，“可是先前給人抓去劍氣長城，太難受了，我怕站都站不穩(wěn)，還怎么登上城頭？”

寧姚解釋道：“其實沒你想的那么夸張可怕，城頭那邊本來就是劍氣最盛的地方，你如果是從倒懸山入關(guān)，一步步往城頭那邊走，循序漸進(jìn)，慢慢適應(yīng)，就會好受許多。劍氣長城有點類似青冥天下對應(yīng)的天外天，是一個無法之地，十三境的飛升境劍修，都不會被強迫飛升，誰都不管我們的死活，就連天道都不管這里，所以很多外鄉(xiāng)劍修都喜歡來此歷練，參加戰(zhàn)事，上次你在驪珠洞天上空，見到的那撥天上劍修，就是俱蘆洲的練氣士，這次有他們助陣，表面上妖族三次攻勢都無功而返，在城頭下撂下了數(shù)萬具尸體，全部變成了我們購買倒懸山渡船物資的本錢，但是我覺得沒這么簡單，相信抓你去劍氣長城的陳爺爺，和其余兩位坐鎮(zhèn)此地的圣人，更能夠看得出來?！?/p>

寧姚笑了笑，“境界越高的修士，尤其是上五境，無論是人族還是妖族，進(jìn)入別人家的地盤，就同樣越會水土不服，這就是圣人坐鎮(zhèn)一方天地、占盡天時地利的關(guān)鍵所在，打個比方，青冥天下的道家掌教陸沉，之前進(jìn)入浩然天下，境界最高，應(yīng)該就只能是十三境，這是禮圣最早訂立的規(guī)矩，而儒家圣人進(jìn)入青冥天下，也不例外。圣人之間，既有大道之爭，可不代表他們不會相互尊重。說出來你可能不太信，妖族之中，也有值得我們劍修敬佩的存在，哪怕它們是戰(zhàn)場上必須分出生死的敵人。同樣，妖族里也有很多大妖，會欽佩我們的一些厲害劍修?！?/p>

“在我們劍氣長城，只要不是劍修，像你這的武人，還有諸子百家的練氣士，就都會很難熬，有可能是一筆天大的福緣，更有可能會被這邊的劍道意氣，徹底磨壞了大道根本。有兩個例子，一個是歷史上有位俱蘆洲的洞府境劍修，在這里一步步成為仙人境修士，一個是扶搖洲的仙人境修士，非但沒有在此找到破境契機，反而一口氣墜回元嬰境?！?/p>

陳平安突然說道：“阿良教了我十八停的運氣法門?！?/p>

寧姚愣了一下，“這家伙對你不錯啊，在咱們這邊，只有立下大功的劍修，才有資格傳授給某個人這門運氣方式，幾乎都是傳給最得意弟子，或是家族繼承人。不過別高興得太早，十八停更多是一種儀式感，好像是在說，劍氣長城世代傳承，始終有后輩繼承最早一輩上古劍仙的劍意，其實十八停本身，不算多高明的運氣劍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