離開了驪珠洞天,就像她離開了藕花福地,天地更加寬闊,但是更多無法想象的危險也接踵而來,風雨更大,一個人說死就死。
兩人處境相似,但是行事風格大不一樣。
她不知道惜福,稍稍有了些銅錢,第一時間就是大手大腳花出去。而陳平安對于每一份來之不易的盈余,都會小心翼翼呵護著。她喜新厭舊,身上的衣裳鞋子只要舊了破了,她從不戀舊,轉頭就開始希冀著天上掉下一份新的,對于別人的施舍,她從不覺得難為情,甚至會祈求別人的恩賞,而不知感激。陳平安對于當初泥瓶巷街坊的每一份憐憫和幫助,至今難忘,一筆一筆記在心頭,對于償還恩情,更是小心翼翼,唯恐過猶不及,害了別人家的淳樸家風和風水氣數(shù)。
她憊懶,不知上進,喜歡撒謊,為了活下去,她覺得自己做什么,都是對的,而且對于如何活下去這個難題,她選了一條看似最輕松、其實長遠來看并不輕松的捷徑。她內心深處,對于一切美好的事物,充滿了敵意,只要是她得不到的,就寧肯毀掉。
裴錢對這個給予她惡意的世界,她報復以自己最大的惡意,她擅長察言觀色,敏銳感知別人的善惡,但是這份難得的老天爺賞飯吃,被她用來欺負更弱小的,諂媚強大之人。
所以,很少討厭一個人的陳平安,是真的討厭裴錢。
只不過現(xiàn)在陳平安與她朝夕相處,就開始看著她,再來回頭看自己。
藕花福地,種秋一直在擔心俞真意,成為他們最深惡痛絕的那種謫仙人。
陸臺曾經說過,不近惡,不知善。
陳平安當然不愿意把她帶在身邊,是老道人強行將她丟出藕花福地,陳平安如果有選擇,他更愿意帶走曹晴朗,如果種秋愿意卸下?lián)?,陳平安更愿意帶著種秋來看看浩然天下的風景,而不是什么魏羨朱斂。
在大環(huán)境已經注定無法改變的前提下,明明讀書識字、學會雅言官話,是生存必需,可她始終不愿意付出自己的努力。
陳平安很難想象如果自己跟她更換身份和位置,裴錢會怎么選擇。
內心無比憎惡和嫉妒宋集薪,卻表面上依附這位有錢的鄰居?眼睜睜看著劉羨陽被人打死?每天欺負顧璨為樂?在龍窯跟所有人一樣,盡情挖苦那個娘娘腔?
討好齊先生,阿良,文圣老秀才?
但是,就算這樣的一個“陳平安”,依然在光陰長河中,有幸遇上了他們,無非是一次次擦肩而過,萍水相逢罷了。
所以姚老頭說得太對了。
世間種種善緣和機會,無非是自己一雙手抓得住和抓不住,小的,都會從指縫間漏掉,哪來的本事去爭更大的?
可又有一個但是。
自己記得起爹娘的善良,后來又牢牢記住了姚老頭的寥寥幾句言語。
她呢?
好像沒有人教過她一些對的事情。
可陳平安如今教了她不少,她不還是這般沒心沒肺,稟性難移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