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點頭道:“只管搬運?!?/p>
老翁怯生生道:“小的斗膽再多嘴一句,不知陳仙師打算如何處置那頭大妖的尸體?可否需要小的使喚山精鬼魅們,為仙師代勞,做些例如剝皮抽筋、汲取大妖丹室精血裝入瓶瓶罐罐,這類力所能及的瑣碎事情?”
只取了埋河水妖一顆妖丹的陳平安笑道:“那就有勞土地爺,事成之后,我會給些報酬答謝你們?!?/p>
老翁受寵若驚,連說不敢讓仙師破費,差點熱淚盈眶。
天底下竟然還有如此溫良恭儉讓的神仙?
高適真冷哼一聲,轉(zhuǎn)身下山。
陳平安獨自走向破廟。
埋河鱔妖距離結(jié)成金丹,只有一步之隔,最后那顆晶瑩剔透的幽綠丹丸,棗核大小,不知是否因為挨了一張龍虎山五雷正法符箓的關(guān)系,妖丹內(nèi)隱約有絲絲縷縷的雷電閃爍。但是今晚與這頭埋河水妖一戰(zhàn),入不敷出,是板上釘釘?shù)牧?,一顆尚未成熟的偽金丹丸,陳平安付出了足足三張龍爪篆紋的符紙,毀了這套鐘魁親筆的鐵騎繞城兵家符,再加上那張陳平安自己掏腰包拿出的金色材質(zhì)的五龍銜珠符,到現(xiàn)在陳平安都還在心疼。
走向破廟的時候,這位白衣飄飄、頭別玉簪、腰系朱紅酒葫蘆的陳仙師,一直碎碎念念,破財消災(zāi)破財消災(zāi)。
至于隋右邊兩次戰(zhàn)死消耗的兩顆金精銅錢。
陳平安根本不愿意去想,一想到就心肝顫。
入了破廟,魏羨難得主動開口,“要不要返回蜃景城,痛打落水狗?如今大泉劉氏已經(jīng)膽子都碎了,掀不起風浪。說不得那個書院君子還要砸鍋賣鐵,主動求和,央求咱們別走漏風聲?!?/p>
陳平安想了想,還是搖頭道:“趕緊去往天闕峰仙家渡口,到時候我以飛劍傳訊,分別給大伏書院和太平山說今夜事。其余我們不用多管了。王頎的所作所為,尤其是勾結(jié)妖族一事,必須要讓鐘魁和書院知曉。如今連太平山都如此不太平,桐葉洲實在太亂,我們早早乘坐渡船返回寶瓶洲的老龍城?!?/p>
今晚守夜一事,交由盧白象和隋右邊。
受傷最重的朱斂去遠處溪澗梳洗一番,換了身潔凈衣衫,在火堆旁盤腿而坐,安然酣睡,讓裴錢佩服不已。
摘了甘露甲的魏羨雖然不用守夜,卻去了破廟外邊,在武瘋子朱斂與隨軍修士廝殺的戰(zhàn)場處,蹲下身,對著那些凌亂腳印怔怔出神。
陳平安在墻根那邊,坐忘而眠,神色如常。
如何都睡不著的裴錢,卻知道陳平安心情不太好,難道是賠錢的關(guān)系?因為沒了落魄書生鐘魁那兩張符箓?她很想拎了行山杖就去揍蓮花小人兒,都怪它是個賠錢貨。迷迷糊糊,唯獨她有個牛皮小帳篷的枯瘦小女孩,就此睡去。
天亮時分,魏羨坐在門檻上,破廟門外,有個笑了足足一個時辰的白衣老翁,手持老藤拐杖,更遠一些,站著一些道行淺薄的山精鬼魅,很是滑稽,背著兩只大行囊,還有捧著瓷瓶陶罐的。老翁天未亮就到了門外空地上,也不喊話,就拉著一幫嘍啰站在那邊當門神,魏羨有些佩服這個老頭兒,能對著破廟笑這么久。
陳平安睜開眼后,起身走向門檻,見到了恭候已久的土地爺,快步走去,給了老翁一枚小暑錢作為酬勞。
嚇得掌管這方數(shù)百里山水的老翁,像是見著了一碗吃完就要上刑場的斷頭飯,死活不敢收下。
陳平安只得作罷,再次與這土地爺抱拳致謝,白衣老翁笑開了花,告辭之后,走出去兩三里路,才抹了抹額頭汗水。
一頭人身卻鼠首的山精趕緊拍馬屁道:“土地爺,沒想到你老人家還有這么大面子,能讓那位仙師如此客氣。這等英雄事跡,要是傳出去,那還了得,以后這方圓千里,誰敢跟土地爺大嗓門說話?”
白衣老翁咳嗽一聲,緩緩而行,覺得手中老藤拐杖頓時輕了幾分,裝模作樣道:“以德服人,以德服人?!?/p>
陳平安看著堆放在門口的那些大小行禮,嘆息一聲,在老龍城鄭大風贈送的那塊咫尺物,可以派上用場了。
飛劍十五作為方寸物,雖然一直用得心應(yīng)手,可到底不夠大,無字玉牌作為地仙也要垂涎的咫尺物,其實極其稀罕,之前只是因為陳平安戀舊,才一直給陳平安暴殄天物地雪藏起來。方寸物和咫尺物,被山上修士譽為“最小洞天”,可遇不可求,崔東山作為走到過十二境巔峰的大修士,隨身攜帶不過是一件咫尺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