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掖欲言又止。
陳平安說道:“曾掖,那我就再跟你絮叨一句,在我這里,不用怕說錯話,心里想什么就說什么?!?/p>
曾掖這才說道:“不怕鬼,從小就我能見著臟東西,跟著師父到了茅月島,那邊好多師祖師兄師姐,都養(yǎng)著鬼。”
陳平安隨口問道:“恨不恨你師父?!?/p>
曾掖抿起嘴,又不說話了。憨厚少年,臉上有傷感,還有一絲倔強。
陳平安點點頭:“那就是有些恨意的,可傷心更多,對吧?而且想來想去,好像師父人其實不壞,如果不是他,說不定早就死了,所以不管是對師父,還是對茅月島,還是愿意當做親人和真正的家?!?/p>
曾掖低下頭,嗯了一聲,淚眼朦朧,含含糊糊道:“我知道自己傻,對不起,陳先生,以后肯定幫不上你大忙,說不定還要經(jīng)常出錯,到時候你打我罵我,我都認?!?/p>
陳平安嗑著瓜子,望向遠方,輕聲道:“這就是傻啊?我倒是不覺得?!?/p>
曾掖只顧著傷心,沒能聽真切,才記得自己身邊坐著一位青峽島供奉的時候,自己應該一個不漏聽著那些金科玉律,曾掖就愈發(fā)覺得自己沒出息,活該遭罪。
陳平安說道:“不過不是我說你啊,曾掖,你膽子太小,倒是真的,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,都算是獨當一面了。見著了所謂的大人物,可從來不會心虛犯怵的?!?/p>
陳平安磕完了瓜子,掌心摩挲著胡茬下巴,自嘲道:“這么講話,有點不要臉了。嗯,干脆回頭再去趟紫竹島,再討要一竿竹子,給自個兒做把竹刀。加上那把猿哭街買來的大仿渠黃,學一學自己的開山大弟子,刀劍錯,嚇唬嚇唬人,還是可以的。”
曾掖比較后知后覺,這會兒才說道:“我哪里能跟陳先生比?!?/p>
陳平安笑了笑,站起身,“識字嗎?如果認得字,我先傳授你兩門秘術(shù),品秩不算太高,修行得法,比你在茅月島不會差?!?/p>
曾掖連忙跟著起身,“識字,就是總給師父罵笨?!?/p>
陳平安拎著椅子,說道:“沒關(guān)系,遇到不解的地方,就問我?!?/p>
陳平安跨過門檻,轉(zhuǎn)頭望去,曾掖小心翼翼跟在身后,兩手空空。
陳平安無奈道:“你師父罵你笨,我看沒冤枉你,倒是把竹椅拎著啊。”
曾掖恍然大悟,立即轉(zhuǎn)身跑去拿起了竹椅。
陳平安會心一笑。
自己身邊總算有個正常孩子了。
挺好的。
這么想的時候,賬房先生根本沒有意識到,他只比少年曾掖大了三歲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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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下來幾天,曾掖除了睡覺返回隔壁屋子,幾乎都待在陳先生這邊,反復翻看那幾頁紙,以規(guī)規(guī)矩矩的蠅頭小楷寫就,曾掖作為已經(jīng)入門的下五境修士,當然認得字,可是那門被陳先生說是“品秩不算太高”的鬼道秘術(shù),一個個字,似乎沒有打算認識他的意思。
曾掖幾乎每隔兩三句話,就會遇上攔路虎,蹦出疑問。起先曾掖想要硬著頭皮跳過幾段,先將這樁秘術(shù)瀏覽完畢再詢問,可是越看越頭疼,竟是大汗淋漓,以至于出現(xiàn)了魂魄失守的危險跡象。曾掖立即心中悚然,關(guān)于仙家秘法的修行,他聽說過一些講究和禁忌,越是上乘秘術(shù),越不能隨意心神沉浸其中,一旦無法自拔,又無護道人,就會傷及大道根本。
那個陳先生一直坐在他身邊,起先沒有刻意提醒曾掖,直到曾掖趕緊放下手中幾張如同重達千斤的紙張,大口喘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