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志茂拍了拍章靨的肩膀,“不是在故意收買人心,你如果不是章靨,一個不上不下的龍門境修士,算個屁,哪里需要我劉志茂如此婆婆媽媽,絮叨個半天,有這閑功夫,我閉關(guān)修行不行???不小心修出個玉璞境,他娘的看大驪還敢不敢磨刀,還舍不舍得卸磨殺驢,同樣是玉璞境,一個阮邛,都快給大驪宋氏捧上天了。我這個只差半步的元嬰,比起阮邛,真是半境之差,就要氣死人?!?/p>
“話說回來,怎么收買人心,當(dāng)年還是你手把手教我的?!?/p>
劉志茂從章靨肩頭,收起手,又給他整理了一下衣襟,笑道:“我希望身邊的老伙計,總歸得有一個人,夠有個善終的結(jié)局。反正是舉手之勞,別謝我啊,不然就見外了?!?/p>
章靨突然開始破口大罵:“你這個老王八蛋,真有給大驪或是劉老成活活打死的一天,然后我躲起來了,六十年過去了,我還怎么在黃泉路上追上你,陪你說說話?”
章靨搖搖頭,輕聲道:“我不走?!?/p>
劉志茂看著這個又犯倔的家伙,說了句題外話,“你倒是能跟咱們那位賬房先生當(dāng)個朋友,聰明的時候,聰明得根本不像個好人。犟勁上頭的時候,就像個腦子進(jìn)水的傻子?!?/p>
章靨道:“你現(xiàn)在心性不太對勁,無益于修行,行百里者半九十,這時候一口氣墜下,你這輩子都很難再提起來,還怎么躋身上五境?那么多大風(fēng)大浪都熬過來了,難道還不清楚,多少死在我們手上的對手,都是只差了一口氣的事情?”
劉志茂哎呦一聲,“章靨,可以啊,又開始教訓(xùn)起來了,還敢跟我談修行了,真以為咱倆還是當(dāng)年兩個觀海境的愣頭青?。俊?/p>
章靨笑道:“我躋身洞府境的時候,能算是愣頭青,你劉志茂那會兒,年紀(jì)已經(jīng)不小了,沒辦法,你們這些野狗刨食的山澤野修嘛,混得就是比我們譜牒仙師要差勁很多。”
劉志茂嘲笑道:“在書簡湖當(dāng)了這么多年的野修,到頭來還是愿意以譜牒仙師自居???”
章靨喃喃道:“有件事情,一直放在心底沒跟人講過,我在跟著那個叫劉志茂的家伙,來到書簡湖的第一天起,就無比希望有朝一日,可以親眼看到那個劉志茂以野修身份,在書簡湖開宗立派。所以這些年,我經(jīng)常去一個地方逛蕩,那是我和劉志茂在書簡湖最早的立足之地,一個跟橫波府同名的小島嶼,橫波島,巴掌大小的地兒,后來給一位當(dāng)時來看無可匹敵的金丹仇家,直接用本命法寶給打沒了,真是氣死我了,當(dāng)時背著那個半點沒有氣餒的劉志茂,一個人劃船過去,在那邊默默流淚,哭也,苦也?!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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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平安和譚元儀幾乎同時到達(dá)橫波府。
只是一明一暗。
劉志茂親自出門將手持炭籠的賬房先生,領(lǐng)到一間密室,竟是四壁與地面竟然都是雪花錢,然后只擺放了四張蒲團(tuán)。
粒粟島島主譚元儀已經(jīng)坐在其中一張蒲團(tuán)上,正在閉目養(yǎng)神,在劉志茂和陳平安并肩走入后,睜開眼,站起身,笑道:“陳先生的大名,如雷貫耳?!?/p>
陳平安問了個沒頭沒腦的問題,“書簡湖的近況,譚島主你的那位綠波亭同僚,如今身在青鸞國的李寶箴,能不能夠知曉?”
譚元儀說道:“每隔一段時間,會有一些關(guān)鍵諜報的交換,如果陳先生不愿意在諜報上被提及太多,我可以親自潤筆一二?!?/p>
陳平安自然需要拱手致謝。
譚元儀則說了一番客氣話,什么陳先生可是龍泉郡的山大王,還是北岳正神魏檗的摯友,在綠波亭內(nèi)部,人人久仰陳平安的大名。
實則陳平安心中非但沒有驚喜和感激,反而開始擔(dān)憂今夜的秘密會晤。
大驪官場,尤其是安插在大驪王朝以外的諜子,最重規(guī)矩律法。譚元儀所謂的“潤筆”,就是破例,若是換成書簡湖的山澤野修,當(dāng)然可以理解為雙方做買賣的鋪墊和誠意,可是陳平安剛好是極其熟稔大驪某些運作規(guī)矩的人,沒辦法,曾經(jīng)的死敵,剛好是綠波亭的原先主人,那位宮中娘娘,是大驪王朝最有權(quán)勢的女子。譚元儀既然敢壞了規(guī)矩,哪怕只有一點點,都意味著他需要在陳平安身上悄悄找補回來,這也是做買賣的分內(nèi)事,在商言商罷了。很多朋友,壞在一個錢上,反目成仇,未必全是那些所謂的朋友不厚道,自身亦是錯在了“拎不清”上。至于這里邊還應(yīng)該講一講的順序先后、對錯大小,又往往因為一味感情用事,誤人誤己,兩敗俱傷。
三人一起落座。
一位大驪諜子頭目,過江龍。
一位書簡湖元嬰修士,地頭蛇。
一位既是籍貫在大驪龍泉郡、又是青峽島供奉的賬房先生,過路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