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笑道:“你們書簡湖,不是都喜歡我覺得爽,只要我有個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,我自個兒問心無愧了,我又有那個夠硬的拳頭,我就能想殺就殺誰嗎?這有什么難做到的?天底下好人難做,當(dāng)壞人還難?穿開襠褲的小孩子都會做。稍微難一點的,只是足夠有腦子的壞人而已。那么我問你,你馬上要被要想要學(xué)你們書簡湖爽一爽的我,像捏爆螞蟻一樣打死了,你現(xiàn)在,爽不爽?”
范彥伏倒在地,顫聲道:“懇請國師大人以仙家秘術(shù),抹去小人的這段記憶。而且只要國師愿意耗費氣力,我愿意拿出范氏一半的家產(chǎn)?!?/p>
崔東山跳下欄桿,“你真是挺聰明的,我都不忍心宰掉你了。怎么看,書簡湖有你范彥幫著盯著,都是件好事。范彥,你啊,以后就別當(dāng)人了,當(dāng)條大驪的狗,就能活下去?!?/p>
范彥立即開始磕頭,砰然作響后,抬起頭,感激涕零望向那位高高在上的“少年郎”,這份感激,范彥無比發(fā)自肺腑,簡直都快要精誠動天了。
崔東山蹲下身,嘖嘖搖頭,“這么個聰明人,混到當(dāng)條狗,好慘啊?!?/p>
崔東山拍了拍他的臉頰,一下又一下,力道可不輕,“是不是覺得自己的運(yùn)氣實在太差了,遇上我這么個拳頭剛好比你大一些的同道中人?”
范彥使勁搖頭。
崔東山縮著身子,收回手,看著那張寫滿惶恐不安四個大字的臉龐,“我現(xiàn)在突然覺得一條狗,哪怕以后會很聽話,可就是覺得有些礙眼了。怎么辦?”
范彥還有些茫然。
崔東山就已經(jīng)雙指并攏,戳向范彥眉心處。
這一戳下去,范彥就肯定神魂俱滅了。
只是電光火石之間,有人出現(xiàn)在崔東山身后,彎腰一把扯住他的后領(lǐng)口,然后向后倒滑出去,崔東山就跟著被拽著后退,剛好救下了眉心處已經(jīng)出現(xiàn)一個不深窟窿的范彥。
被提在那人手中的崔東山,依舊死死盯住范彥,“你們知不知道,這座天下,天底下有那么多個老秀才和陳平安,都給你們虧欠了?!以后誰來還?攻破劍氣長城的妖族嗎?!來來來!趕緊殺進(jìn)來,教教浩然天下的所有蠢貨們!教你們都知道,沒任何天經(jīng)地義的便宜給你們占,王八蛋,你們是要還的!要還的,知道嗎?!”
那個阻攔崔東山sharen的不速之客,正是重返書簡湖的崔瀺。
這位年邁青衫儒士淡然道:“今天殺了范彥,你再想要躋身上五境,就很難了。還有,別說孩子氣的話,你年紀(jì)不小了。平時裝嫩惡心我,我無所謂,可你如果犯傻,我不會答應(yīng),因為你接下來,還有很多事情要做?!?/p>
崔東山掙扎了一下,崔瀺松開手,崔東山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崔瀺對范彥揮揮手,“滾出去。以后該說什么該做什么,自己掂量,不然他不能殺你,我來殺你就是了。”
崔東山趴在欄桿上,發(fā)著呆。
崔瀺伸出一只手掌,輕輕按住崔東山的腦袋,“不對這個世界抱有希望,你就一次都不會失望。你不會恨壞人惡人,不會喜歡好人善人。然后你碰巧是個讀書人,自己又不否認(rèn),你同時足夠了解這個世界的復(fù)雜,那么當(dāng)你想好了最好與最壞的結(jié)果,以及必須承擔(dān)的后果,然后你就去做好了。所以,別讓陳平安,成為你的那個例外。一旦混淆起來,看似真心誠意,實則只會害人害己?!?/p>
崔東山?jīng)]好氣道:“拿開你的狗爪子?!?/p>
崔瀺笑了笑,雙手負(fù)后,眺望書簡湖,“定人善惡,很不容易的,老秀才都不敢隨便講這個。這方面,佛家確實講得更好一些。老秀才自己都承認(rèn)了的,可不是私底下,而是在那三教辯論之上。還記得嗎,當(dāng)時好幾位儒家陪祀圣賢的臉,當(dāng)場就黑了,對方佛子和道子沒嚇?biāo)?,差點先嚇?biāo)懒俗约胰?。這些,我們親耳聽到過,親眼看到過。所以老秀才,才會是那個老秀才。你的好道理,我認(rèn),可我的好道理,你們不認(rèn),也得認(rèn)!”
“最后一次三教辯論,贏了之后的老秀才,如何?做了什么?窮酸老夫子,正襟危坐,伸出雙手,說了什么?‘有請道祖佛祖落座’?!?/p>
“然后呢?已經(jīng)無數(shù)歲月不曾碰頭的那兩位,真來了。禮圣也來了,老秀才只是視而不見。”
“怎么辦?”
“于是老秀才嘴里的那個老頭子,也來了嘛,一到場,就立即隔絕天地。最后是怎樣的,沒過多久,在我們面前偷偷摸摸出現(xiàn)的老秀才,好像是呲牙咧嘴,歪著腦袋,揉著耳朵?”
崔瀺說到這里,便不再多說什么,“走吧,書簡湖的結(jié)局,已經(jīng)不用去看了,有件事情,我會晚一些,再告訴你。到時候與你說說一塊比書簡湖更大的棋盤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