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隨手在空中畫出一條線。
這下子不但曾掖沒看懂,就連兩肩積雪的馬篤宜都感到一頭霧水。
陳平安一拍額頭,對馬篤宜說道:“忘記可以將你收入袖中了。”
馬篤宜掩嘴嬌笑。
韓靖信那邊,見著了那位女子艷鬼的模樣風情,心中滾燙,覺得今夜這場鵝毛大雪沒白受罪。
他笑問道:“殺幾個不知根腳的修士,會不會給曾先生惹來麻煩?”
中年劍客搖頭道:“殺修士,不麻煩,這場大雪可以幫大忙,毀尸滅跡,做得小心點就行了。問題在于幾十里外的那支車隊,殿下當時故意沒有就地掩埋尸體,很容易被有心人順藤摸瓜,懷疑到殿下身上。兩者相加,一旦對方三騎,真是大門派里邊下山游歷的譜牒仙師,或是書簡湖大島嶼的野修,麻煩的,只會是殿下。所以現(xiàn)在殿下有三條路可以走?!?/p>
“法。
但是那位曾先生卻沒有半點輕視心思。
在那只瘦猴似的矮小漢子掠出馬背,并未直接飛撲而至,而是輕飄飄落在雪地上,好似散步,大大咧咧走向三騎。
馬篤宜難免有些緊張,輕聲道:“來了?!?/p>
畢竟是一位皇子殿下身邊的強大扈從,看樣子還是位擅長貼身肉搏的江湖宗師,地仙之下的練氣士,一旦給近身,誰不會給瘋狗似的純粹武夫,咬下一層皮。這是山上修士和山下江湖的共識。馬篤宜再相信身邊的陳先生,還是惴惴不安,曾掖更是大氣都不敢喘,對于陳先生,發(fā)生在書簡湖地界的種種事跡和壯舉,他都只是聽說,從未親眼見過,先前還會時不時拂去身上落雪的高大少年,已經(jīng)滿身熱汗,察覺不到半點風雪寒意。
陳平安翻身下馬,抖落肩頭些許雪花,卷了卷袖口。
與那位打遍石毫國江湖無敵手的武道宗師,迎面走去,一樣緩緩而行。
沒有半點劍拔弩張的氛圍,反而像是兩位久別重逢的江湖朋友。
馬篤宜只恨自己魂魄不穩(wěn),狐皮符紙既是她的安身之地,其實也是一種約束,她生前好歹是洞府境修士……
只是一想到自己的洞府境修為,好像在今夜一樣幫不到陳先生半點忙,這讓馬篤宜有些灰心喪氣。
女子心思,真是柔腸百轉(zhuǎn)似江河。
曾掖怯生生問道:“馬姑娘,陳先生不會有事的,對吧?”
馬篤宜轉(zhuǎn)頭看著那個憨憨的高大少年,沒好氣道:“難道你希望有事啊?然后靠你力挽狂瀾?”
曾掖吃癟,給噎得不行。
那位不惑之年的劍客似乎有感而發(fā),一邊打量著前方的動靜,一邊緩緩道:“大驪蠻子戰(zhàn)線拉伸太長,只要朱熒王朝再咬牙撐過一年,阻敵于國門之外,成功攔下大驪蘇高山和曹枰麾下那兩支騎軍,防止他們一鼓作氣突入腹地,這場仗就有的打,大驪鐵騎已經(jīng)順風順水太久了,接下去風云變幻,可能就在朝夕之間。朱熒王朝能不能打贏這場仗,其實關(guān)鍵不在自身,而是幾個藩屬國能夠拖多久,只要拼掉了蘇高山和曹枰兩只大軍的所有銳氣,大驪就只能是在朱熒王朝周邊藩屬大掠一番,然后就會自己撤軍北退?!?/p>
韓靖信玩笑道:“如果不是對曾先生的身世一清二楚,我都要懷疑曾先生是不是朱熒王朝的說客了。”
中年劍客苦笑道:“我只是一名會些下乘馭劍術(shù)的劍師,江湖人而已,一直是那些山上劍修最瞧不上眼的一類純粹武夫,年輕的時候,第一次游歷朱熒王朝,我都不敢背劍出門,如今想來,這樁可謂奇恥大辱的糗事,我就該想著朱熒王朝給大驪馬蹄踩個稀爛才對,不該慫恿殿下去往朱熒京城蟄伏幾年,等到大勢明朗,再返回石毫國收拾山河。若非皇后娘娘信得過在下,如今還不知道在哪里混飯吃?!?/p>
韓靖信突然說了一句離題萬里的言語,“都說大驪國師算無遺策,可連同咱們石毫國在內(nèi),幾大朱熒藩屬,都稱得上是負隅頑抗,看來大驪諜子對于咱們這些藩屬國的滲透,很失敗啊。咱們石毫國,也就有個邊軍黃氏,那還是覺得有機可乘,不甘心當個邊境線上吃沙子聞馬糞的土皇帝,想要豪賭一場,才臨時起意,拉上我那個賢王哥哥,一起投靠的蘇高山。”
中年劍客搖頭笑道:“世間就沒有真正算無遺策的人,只有對大勢的精準預(yù)判,然后每個步驟都符合審時度勢的宗旨,才是正道?!?/p>
韓靖信滿臉心悅誠服道:“曾先生高見。”
中年劍客突然皺眉不語,盯著遠處約莫四十步外、一觸即發(fā)的戰(zhàn)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