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旁應該還有一騎,是位修行之人。
然后行亭另一個方向的茶馬古道上,就響起一陣雜亂無章的走路聲響,約莫是十余人,腳步有深有淺,修為自然有高有低。
陳平安有些猶豫,伸出一腳,踩在泥濘當中,便從泥濘中拔出靴子,在臺階上蹭了蹭鞋底,嘆了口氣,走回行亭,無奈道:“干脆再坐會兒,讓日頭曬曬路再說,不然走一路,難受一路?!?/p>
那少年是個不拘束性子的,樂觀開朗,又是頭一回走江湖,言語無忌,笑道:“機智!”
陳平安笑了笑。
胡新豐有些無奈,回頭得說說這小子,在江湖上,不可以如此放肆。
不曾想那冪籬女子已經(jīng)開口教訓,“身為讀書人,不得如此無禮,快給陳公子道歉!”
少年趕緊望向自己爺爺,老人笑道:“讀書人給人道歉很難嗎?是書上的圣賢道理金貴一些,還是你小子的面子更金貴?”
少年倒也心大,真就笑容燦爛,給那斗笠青衫客作揖道歉了,那個遠游求學之人也沒說什么,笑著站在原地,沒說什么無需道歉的客氣話。
少女掩嘴嬌笑,看頑劣弟弟吃癟,是一件開心事嘛。
隋姓老人笑道:“公子,我們就繼續(xù)趕路了?!?/p>
陳平安笑著點頭,“有緣再會?!?/p>
只是當他們想要走出行亭牽馬之時,就看到那邊蜂擁而來一撥江湖人士,大踏步前行,泥濘四濺。
胡新豐按刀而立,沒有上馬,同時悄悄打了一個手勢,暗示身旁四人不要著急踩鐙上馬,免得有居高臨下與人對視的嫌疑。
那伙江湖客半數(shù)走過行亭,繼續(xù)向前,突然一位衣領大開的魁梧漢子,眼睛一亮,停下腳步,大聲嚷道:“兄弟們,咱們休息會兒?!?/p>
冪籬女子皺了皺眉頭。
胡新豐輕聲道:“給他們讓出道路便是,盡量莫惹事?!?/p>
隋姓老人點點頭,少年少女都盡量靠近老人。
那斗笠青衫客似乎也一樣,不敢繼續(xù)呆在行亭,便在臺階另一頭,側(cè)身而行,與他們的想法如出一轍,將行亭讓給這撥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的江湖人。
但是哪怕那個臭棋簍子的背箱年輕人,已經(jīng)足夠小心謹慎,仍是被故意四五人同時走入行亭的漢子,其中一人故意身形一晃,蹭了一下肩頭。
那青衫年輕人一個踉蹌后退,道了一聲歉,那青壯男子揉著肩膀,怒道:“這么寬的路,別說是兩條腿走路,你就是有二十條,都夠咱們各走各的了,你小子不長眼睛,非要往我身上撞?還是說見我好欺負,覺得這兒有女子,想要顯擺一回英雄氣概?”
負笈游學的年輕人背后那書箱,棋罐棋盤相撞,哐當作響,年輕人臉色慘白,依舊是賠罪不已,再次挪步,讓出行亭大門。
那滿臉橫肉的青壯男子也跟著向前,伸手一把推去,推在那青衫書生的肩頭,害得后者一屁股跌坐在行亭臺階外邊的泥濘中。
年輕書生神色惶恐,瞥了眼行亭臺階那邊扎堆的一行人,但是隋姓老人嘆了口氣,視而不見。少年少女更是臉色雪白無人色,胡新豐只是皺了皺眉頭,唯獨冪籬女子,欲言又止,卻被隋姓老人眼神示意,不可多事。畢竟胡新豐這些年,辛苦經(jīng)營,好不容易才攀附上了一位官家人,做起了一份財源廣進的白道生意,若是莫名其妙惹上是非命案,會很棘手。這撥蠻橫之人,聽口音,就不是五陵國人,原本胡新豐在本國黑白兩道上的名頭,未必管用。
胡新豐其實心情沉重,遠沒有臉上那般鎮(zhèn)定。
因為這伙人當中,看似鬧哄哄都是江湖底層的武把式,實則不然,皆是糊弄尋常江湖雛兒的障眼法罷了,只要惹上了,那就要掉一層皮。只說其中一位滿臉疤痕的老者,未必認識他胡新豐,但是胡新豐卻記憶猶新,是一位在金扉國犯下好幾樁大案的邪道宗師,名叫楊元,綽號渾江蛟,一身橫練功夫出神入化,拳法極其兇悍,當年是金扉國綠林前幾把交椅的惡人,已經(jīng)逃亡十數(shù)年,據(jù)說藏匿在了青祠國和蘭房國邊境一帶,拉攏了一大幫窮兇極惡之徒,從一個單槍匹馬的江湖魔頭,開創(chuàng)出了一個人多勢眾的邪道門派,金扉國四大正道高手中的崢嶸門門主林殊,早年就曾帶著十數(shù)位正道人士圍殺此人,依舊被他負傷逃出生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