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片刻之后,又皺眉深思起來,難道是錯覺?
陳平安緩緩前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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灑掃山莊,就是五陵國江湖人心中的圣地。
關(guān)于這座莊子,武林中有各種各樣的傳言。
有說王鈍老前輩之所以一輩子不曾娶妻,是年輕的時候游歷北方,受過情傷,喜歡上了后來成為荊南國太后的女子,可惜天公不作美,月老不牽線,兩人沒能走到一起,王鈍老前輩也是癡情種,便潛心武學,成了王鈍一人的不幸,卻是整個五陵國江湖的大幸。
還有說那莊子自釀的瘦梅酒,其實是仙人遺留下來的釀酒方子,武人喝上一壇,就能增長好幾年功力。所以王鈍老前輩教出來的那些弟子,才會一個個出類拔萃,因為都是瘦梅酒的酒缸里泡出來的。
還有傳聞灑掃山莊內(nèi)有一處戒備森嚴、機關(guān)重重的禁地,擺放了王鈍親筆撰寫的一部部武學秘籍,任何人得到一部,就可以成為江湖上的第一流高手,得了刀譜,便可以媲美傅樓臺的刀法,得了劍譜,便能夠不輸王靜山的劍術(shù)。
這些,當然全是假的,讓外人唾沫四濺,卻會讓自己人哭笑不得。
王鈍的嫡傳弟子之一,陸拙對此就很無奈,只是師父好像從來不計較這些。
陸拙是同門師當中資質(zhì)最不濟的一個,學什么都很慢,劍術(shù),刀法,拳法,不但慢,而且瓶頸大如山峰,皆無望破開,一絲曙光都瞧不見,師父雖然經(jīng)常安慰他,可事實上師父也沒轍,到最后陸拙也就認命,如今老管家年紀大了,大師姐遠嫁,天賦極好的師兄王靜山,這些年不得不挑起山莊庶務(wù),實實在在耽擱了修行,其實陸拙比王靜山還要心急,總覺得王靜山早就該闖蕩江湖、砥礪劍鋒去了,所以陸拙開始有意無意接觸山莊多如牛毛的世俗雜事,打算將來幫著老管事和王師兄,由他一肩挑起兩份擔子。
卯時起床,走樁、或練劍或練刀至辰時,吃過早餐,就開始去老管家那邊,看賬記賬算賬,灑掃山莊的書信往來,諸多產(chǎn)業(yè)的經(jīng)營狀況,府上諸多弟子門生的開銷,都需要與老管家一一請教,約莫在巳時左右,結(jié)束好似學塾蒙童的課業(yè),去看一會兒小師弟練劍,或是師妹的練刀,地點在灑掃山莊的后山,那邊安靜。
山莊有許多弟子、雜役家眷,所以山莊開辦了一座家塾。
早年學塾的那些夫子先生,學問都大,但是留不住。
都是過來這邊待一年半載就會請辭離去,有些辭官退隱的,實在是年歲已高,有些則是沒有官身、但是在士林頗有聲望的野逸文人,最后師父便干脆聘請了一位科舉無望的舉人,再不更換先生。在那舉人有事與山莊告假的時候,陸拙就會擔任學塾的教書先生。
下午陸拙也會傳授一撥同門弟子的刀劍拳法,畢竟與陸拙同輩的師兄弟們,也需要自己修行,那么陸拙就成了最好使喚的那個人,不過陸拙對此非但沒有半點芥蒂,反而覺得能夠幫上點忙,十分欣喜。
陸拙如今的一天,就是這么雞毛蒜皮,零零碎碎,好像幾個眨眼功夫,就會從拂曉天青如魚肚白,變成日西沉鳥歸巢的暮色時分,只有戌時過后,天地昏黃,萬物朦朧,陸拙才有機會做點自己的事情,例如看一點雜書,或是翻一翻師父購買的山水邸報,了解一些山上神仙的奇人異事,看過了之后,也無什么向往憧憬,無非是敬而遠之。
陸拙這天親自手持燈籠,巡夜山莊,按例行事而已,雖說江湖傳聞多而雜,但事實上會不守規(guī)矩擅闖灑掃山莊的人,從來沒有。
后山那邊小師弟還在勤勉練劍。
陸拙沒有出聲打攪,默默走開,一路上悄悄走樁,是一個走了很多年的入門拳樁,師姐傅樓臺、師兄王靜山都喜歡拿個笑話他。
因為那拳樁并非灑掃山莊王鈍親自傳授,而是年少時一個偶然機會得到的粗劣拳譜。師父王鈍沒有介意陸拙修行此拳,因為王鈍翻閱過拳譜,覺得修行無害,但是意義不大,反正陸拙自己喜歡,就由著陸拙按譜練拳,事實證明,王鈍和師兄師姐,是對的。不過陸拙自己也沒覺得白費功夫便是了。
下山途中,看到了那位身形佝僂的老管家,站在臺階底部,似乎在等待自己。
陸拙快步下山。
老管家相貌清癯,身形消瘦,一襲青衫長褂,但是老人經(jīng)常咳嗽,好像是早些年落下了病根子,就一直沒痊愈。
老人的一條腿,微微瘸拐,但是并不明顯。
老人姓吳,名逢甲,是一個比較不太常見的名字。除了陸拙這一輩同門,再低一輩的年輕人和孩子,都已經(jīng)不知道老人的姓名,從王鈍大弟子傅樓臺起,到陸拙和小師弟,都喜歡稱呼老人為吳爺爺。陸拙年少時第一天進莊子的時候,老管家就已經(jīng)在灑掃山莊當差,據(jù)說莊子多大的歲數(shù),老管家在山莊就待了多少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