寧姚微微抬頭,雙手合掌,輕輕放在那本書上,一側(cè)臉頰貼著手背,她輕聲道:“你當(dāng)年走后,我找到了陳爺爺,請他斬斷你我之間那些被人安排的姻緣線,陳爺爺問我,真要如此做嗎?萬一真的就不喜歡了?變得我寧姚不喜歡你,你陳平安也不喜歡我,如何是好?我說,不會的,我寧姚不喜歡誰,誰都管不著,喜歡一個人,誰都攔不住。陳爺爺又問,那陳平安呢?要是沒了姻緣線牽著,又遠(yuǎn)離劍氣長城千萬里,會不會就這樣愈行愈遠(yuǎn),再也不回來了?我就替你回答了,不可能,陳平安一定會來找我的,哪怕不再喜歡,也一定會親口告訴我。但是我其實很害怕,我更喜歡你,你卻不喜歡我了?!?/p>
寧姚不再說話,緩緩睡去。
陳平安睜開眼睛,輕輕起身,坐在寧姚身邊。
抬頭,是三輪天上月,低頭,是一個心上人。
就他陳平安最煩人
陳平安悄悄離開涼亭,走下斬龍臺,來到那位老嫗身邊。
老嫗微笑道:“見過陳公子,老婆子姓白,名煉霜,陳公子可以隨小姐喊我白嬤嬤?!?/p>
陳平安喊了聲白嬤嬤,沒有多余言語。
老嫗率先挪步,悄無聲息,一身氣機(jī)內(nèi)斂如死寂古潭,陳平安便跟上老嫗的腳步。
老嫗沉默片刻,走出百余步后,這才笑道:“看來陳公子這些年在浩然天下游歷四方,并不輕松?!?/p>
她如今只是山巔境修為,只是眼光卻是止境武夫的眼光,一個晚輩的純粹武夫,再竭力掩飾,落在老嫗眼中,無非是稚子背重物過河,到底有幾斤氣力,一清二楚。但是身邊這個年輕人的武夫六境,很像那么回事。這意味著年輕人不單單是到了劍氣長城后,才臨時起意,故意壓境,而是長久以往,習(xí)慣成自然,才能夠如此圓滿無瑕。
陳平安點頭道:“不是特別順?biāo)?,但都走過來了?!?/p>
老嫗停下腳步,笑問道:“敵人當(dāng)中,練氣士最高幾境,純粹武夫又是幾境?”
陳平安如實回答:“修士,飛升境。武夫,十境。不過前者是死敵,當(dāng)然不是我靠自己扛下的,下場很狼狽。后者卻是一位前輩有意指點拳法,壓在九境,出了三拳?!?/p>
饒是在劍氣長城這種地方土生土長的老嫗,都忍不住有些訝異,直截了當(dāng)說道:“陳公子這都沒死?”
老嫗自顧自笑道:“有些無禮了,還望陳公子海涵?!?/p>
陳平安笑道:“運(yùn)氣不錯?!?/p>
老嫗搖搖頭,“這話說得不對,在咱們劍氣長城,最怕運(yùn)氣好這個說法,看上去運(yùn)氣好的,往往都死得早。運(yùn)氣一事,不能太好,得每次攢一點,才能真正活得長久?!?/p>
陳平安點頭道:“記下了。以后說話會注意?!?/p>
老嫗揮揮手,“陳公子不必如此拘謹(jǐn)。在這邊,太好說話,不是好事?!?/p>
陳平安笑道:“也就在這里好說話,出了門,我可能都不說話了?!?/p>
老嫗笑得合不攏嘴,“這話說得對胃口,不過現(xiàn)在還有個小問題,我這個老眼昏花的老婆子,一輩子只在姚家和寧府兩個地方打轉(zhuǎn),別的地方,去的不多,倒懸山都沒去過一次,城頭上和更南邊,也極少。如今陳公子進(jìn)了宅子,宅子外邊,盯著咱們這兒的人,很多。老婆子說話從來不拐彎抹角,不是我瞧不起陳公子,恰恰相反,如此年輕,便有這樣的武學(xué)造詣,很了不起,我與那姓納蘭的,都很欣慰,老婆子還好,鐵石心腸些,那個瞧著半死不活的老家伙,其實先前已經(jīng)偷偷跑去敬香了,估摸著沒少流淚,一大把年紀(jì),也不害臊?!?/p>
陳平安說道:“白嬤嬤只管出拳,接不住,那我就老老實實待在宅子里邊。”
老嫗以寸步直線向前,不見任何氣機(jī)流轉(zhuǎn),一拳遞出,陳平安以左手手肘壓下那一拳,同時右拳遞向老嫗面門,只是驟然間收了拳意,停了這一拳。
老嫗卻沒有收拳的意思,哪怕被陳平安手肘壓拳寸余,依舊一拳砰然砸在陳平安身上。
陳平安在廊道倒滑出去數(shù)丈,以頂峰拳架為支撐拳意之本,看似垮塌的猿猴身形驟然舒展拳意,背脊如校大龍,剎那之間便止住了身形,穩(wěn)穩(wěn)站定,若非是點到即止的切磋,加上老嫗只是遞出遠(yuǎn)游境一拳,不然陳平安其實完全可以逆流而上,甚至可以硬抗一拳,半步不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