堂堂上五境玉璞修士,江高臺站在原地,臉色鐵青。
若是與那年輕隱官在生意場上捉對廝殺,私底下無論如何難熬,江高臺是生意人,倒也不至于如此難堪,真正讓江高臺擔憂的,是自己今夜在春幡齋的臉面,給人剝了皮丟在地上,踩了一腳,結果又給踩一腳,會影響到以后與皚皚洲劉氏的諸多私密買賣。
江高臺作勢自己不愿被耍猴一般,就要拂袖離去。
謝松花說道:“隱官大人,那我就乘坐就這條‘南箕’歸鄉(xiāng)了,不用相送。”
不料邵云巖更徹底,站起身,在大門那邊,“劍氣長城與南箕渡船,買賣不成仁義在,相信隱官大人不會阻攔的,我一個外人,更管不著這些。只是巧了,邵云巖好歹是春幡齋的主人,所以謝劍仙離開之前,容我先陪江船主逛一逛春幡齋?!?/p>
邵云巖到底是不希望謝松花行事太過極端,免得影響了她未來的大道成就,自己孤家寡人一個,則無所謂。
江高臺停下腳步,哈哈大笑,轉頭望向那個面帶笑意的年輕人,“隱官大人,當我們是傻子,劍氣長城就這么開門迎客做買賣的?我倒要看看靠著強買強賣,半年之后,倒懸山還有幾條渡船停岸?!”
陳平安笑道:“江船主是頂聰明的人,不然如何能夠成為玉璞境,哪里是不知道禮數(shù),多半是一開始就不太愿意與我們劍氣長城做買賣了,無妨,依舊由著江船主出門,讓主人邵劍仙陪著賞景便是。免得大家誤會,有件事我在這里提一嘴,必須與大家解釋一下,邵劍仙與我們沒關系,今夜議事,選址風景最佳的春幡齋,我可是替劍氣長城,與邵劍仙付了錢的。”
邵云巖微笑道:“劍仙聯(lián)袂大駕光臨,小小春幡齋,蓬蓽生輝,所以折扣還是有的?!?/p>
陳平安嘆了口氣,有些哀愁神色,對那江高臺說道:“強買強賣的這頂大帽子,我可不姓戴,戴不住的。劍氣長城與南箕渡船做不成買賣,我這兒哪怕心疼得要死,終究是要怪自己本事不夠,只是可惜我連開口出價的機會都沒有,江船主是聽都不想聽我的開價啊,果然是老話說得好,人微言輕,就識趣些,我偏要言輕勸人,人窮入眾。讓諸位看笑話了?!?/p>
陳平安站起身,看著那個依舊沒有挪步的江高臺,“我不計較江船主耐心不好,江船主也莫誤會我誠意不夠,反而潑我臟水,君子絕交,不出惡言。臨了臨了,咱們爭個禮尚往來,好聚好散?!?/p>
然后陳平安不再看江高臺,將那吳虬、唐飛錢、白溪一個個看過去,“劍氣長城待客,還是極有誠意的,戴蒿說話了,江船主也說話了,接下來還有個人,可以在劍氣長城之前,再說些話。在那之后,我再來開口談事,反正宗旨就只有一個,從今天起,若是讓諸位船主比以往少掙了錢,這種買賣,別說你們不做,我與劍氣長城,也不做?!?/p>
說到這里,陳平安轉移視線,從那邊轉移到了劍仙這邊,“謝劍仙,不與邵劍仙,一起送送江船主?”
謝松花站起身,望向那個親手幫助自己積攢兩筆戰(zhàn)功的年輕隱官,這位最不愿欠人情的女子劍仙,破天荒有些愧疚神色。
陳平安輕輕搖頭。
謝松花展顏一笑,也懶得矯情,轉頭對江高臺說道:“出了這大門,謝松花就只是皚皚洲劍修謝松花了,江船主,那就讓我與邵云巖,與你同境的兩位劍修,陪你逛一逛春幡齋?”
江高臺心思急轉,問道:“隱官大人,劍氣長城不會讓我們虧錢一說,當真?”
陳平安走到四仙桌另外一邊,伸手按住那塊古篆“隱官”二字的玉牌,然后面朝兩邊雙方所有人,笑著不說話。
邵云巖已經走向大門。
謝松花則已經散發(fā)出一絲劍意,身后竹制劍匣當中,有劍顫鳴。
唐飛錢站起身,微微側過身,向那年輕人抱拳說道:“懇請隱官大人留下江船主,不歡而散,終究不美,若是隱官大人,愿意讓南箕渡船略盡綿薄之力,豈不更好?!?/p>
唐飛錢不是幫那江高臺活命,幫的其實是自己,是今夜所有與劍氣長城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做生意的人。
諸多惱恨,得先藏好。
只要離開了春幡齋,遠離了倒懸山,都好說了。
陳平安問道:“浩然天下的山上風光,彎彎繞繞,你們熟悉,我也不陌生,不談買賣,只說江船主走出大門,什么下場,你唐飛錢不知道?還是當江船主自己不知道?怎么個留下?為何要留下?你作為第三個開口與我言語的人,好好說道說道,我暫且耐著性子,聽聽看?!?/p>
陳平安以手指輕輕敲擊玉牌,笑瞇瞇道:“在這廳堂當中,談買賣就有談買賣的規(guī)矩,這個規(guī)矩,只會比我這隱官更大??傊际巧馔鶃?,都可以在神仙錢一物上泯恩仇。與我稍稍相處久了,你們自然而然就會明白,我是劍氣長城做生意最公道的一個,最少也該有個‘之一’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