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個管著原先那片腌臜營生的老師傅,裴錢跑了之后,還怪惋惜來著,因為后來他有次遇到了裴錢,說她其實是塊好料,哭的時候比較真,真跟哭喪似的,一雙眼珠子又大,哭起來后,滿臉假的淚珠子,混著手背凍瘡抹在臉上的鮮血,那張小臉蛋,好像就只剩下那么雙大眼睛了,能騙得人不忍心。
當時聽著那家伙的夸人言語,裴錢笑嘻嘻應(yīng)承著而已,她肚子里卻在罵人,說破天去,有用嗎?能當飯吃?。磕氵@個老不死的東西,倒是給我?guī)最w銅錢啊。
那個曾經(jīng)將很多裴錢同齡人打瘸腿腳的老師傅,裴錢最后一次遇到,老不死的家伙,卻真的死了。是在南苑國京城的一條陋巷里邊,大冬天的,也不知是給人打死了,還是凍死的,也有可能是打了半死,再凍死的,誰知道呢。反正他身上也沒剩下一顆銅錢,裴錢趁著京城巡捕收尸之前,偷偷搜過,她知道的。記得當年自己還罵了句做了鬼,也是窮鬼。
李槐問道:“想什么呢?”
裴錢搖頭笑道:“沒想什么啊。”
只是想師父了。
想那個讓當年的裴錢走到今天這個裴錢的師父了。
落魄山上有劍仙
在風雪夜走入風雪廟群山之中,景色絕美。
夜深雪重,時聞松柏斷枝、竹折聲。
自始至終,魏晉都沒有飛劍傳信風雪廟祖師堂,至于風雪廟神仙臺,更沒必要,因為魏晉是神仙臺的一脈單傳,山中舊有府邸建筑,只設(shè)置了一層象征性的山水禁制,只求一個不至于坍塌、也無外人需打掃而已,根本不去聚攏靈氣,不求藏風聚水。
先前哪怕到了風雪廟地界,魏晉依舊沒有要與師門打招呼的意思,徑直入山上墳,魏晉在神仙臺敬酒之后,就會立即離開,自然不會想著去那祖師堂坐一坐。
風雪廟景色極好,神仙臺更要冠絕風雪廟,是名動一洲的形勝之地,山中多千年高齡的古松巨柏,今夜雪滿青山,就有數(shù)位高士臥眠松下,應(yīng)該是風雪廟別脈山頭的修道之士,來此賞雪,乘興而來又不愿就此離去,便干脆開始就地修行。遇到了魏晉,白衣勝雪的松下逸士,沒有出聲,只是起身遙遙行禮。
魏晉視而不見。
倒是米裕一個外鄉(xiāng)人,笑著與那位松下神仙揮手作別。讓后者很是吃不準這位風姿卓絕的年輕公子,到底是何方神圣,竟然能夠與魏晉同行入山。要知道魏晉上墳一事,最厭煩路途中有人與他魏晉寒暄客套,更別提攜朋帶友一起來神仙臺做客了。
魏晉不喜歡聊風雪廟舊事,沒關(guān)系,米裕身邊有個到處購買山水邸報的韋文龍,這位春幡齋賬房先生,點檢搜尋秘錄,真是一把好手。如今比寶瓶洲譜牒仙師都要了解寶瓶洲的山上各家族譜了,所以米裕也就知道了風雪廟這座寶瓶洲兵家祖庭之一,分出六脈,后來自立門戶的阮邛,與隱官大人如今是同鄉(xiāng),就曾是綠水潭一脈,給風雪廟留下了那座長距劍爐,與舊師門屬于典型的好聚好散,風雪廟算是龍泉劍宗的半個娘家,阮邛是寶瓶洲第一鑄劍師,曾因為鑄劍一事,與水符王朝的大墨山莊起了沖突,大墨山莊那位劍仙被風雪廟拘押五十年,如今還是階下囚。
偶爾韋文龍與米裕聊起風雪廟文清峰和大鯢溝的眾多小道消息,例如大鯢溝一脈的秦氏老祖,與那長春宮的某位太上長老,年輕時候結(jié)伴游歷江湖,很有說法,只是遺憾未能結(jié)成神仙眷侶。
魏晉實在忍不住,隨口問一句,真有這回事嗎?
韋文龍便有理有據(jù),說歷史上有哪幾封山水邸報可以相互佐證,再者長春宮每次開峰或是破境典禮,風雪廟別脈多是派遣嫡傳去往大驪恭賀,大鯢溝的秦氏老祖哪次不是親自前往?
魏晉無言以對,他與那大鯢溝一脈所謂陸地神仙之流的修道之人,就從沒說過一句話,豈會知道這些。
更奇怪那一摞摞幾十幾百年前的山水邸報,韋文龍每天在那邊翻來翻去,也不厭煩,還要做些摘抄筆錄,經(jīng)常斷言哪些山頭是打腫臉充胖子,每次舉辦宴席都要硬著頭皮,剮去一層家底油水,又有哪些山頭明明日入斗金,卻喜好韜光養(yǎng)晦,偷偷發(fā)財,一直在夯實家底。
山上還有幾撥攜帶仙家瓷碗的文清峰童子童女,得了師命,專程來神仙臺,以秘術(shù)、寶物揀選雪花,釀造寒酥酒,雕琢頃刻花,前者用來款待客人,后者可以作為贈禮。這采雪一事,大有講究,多揀選崖畔古松虬枝擱放瓶瓶罐罐,不同的時辰,又有不同的雪花采集之處。山上仙家事,對于凡俗夫子而言,確實是一樁天上事了。
這些孩子,見到了那個在風雪廟輩分極高的魏晉,都沒有打招呼,并非不愿,實不敢也。
不過人人臉上欣喜,這位大名鼎鼎的魏劍仙魏祖師終于返鄉(xiāng)回山了。
魏晉先前對那位松下地仙,好似眼高于頂,完全瞧不上眼,遇上了風雪廟這些孩子,卻都會說一句差不多的言語,大致意思無非是記得莫要傳信給你們長輩,神仙臺此地多懸崖峭壁,采雪不易,多加小心。
等到魏晉一行人愈行愈遠,就有采雪童子蹦跳起來,大聲嚷嚷著魏劍仙與我說話了。很快便有孩子與他爭執(zhí),魏祖師是與我言語才對。稚子爭吵聲,與風雪聲作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