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是那個年輕隱官,如同每天瞪大眼睛對著一盞祖師堂長命燈,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盞燈火的光亮,日漸黯淡。
龍君開口道:“讓你先生去請劉叉返回此地傾力出劍,最晚一年,務必要迫使那小子躋身玉璞境。遲則有變?!?/p>
流白錯愕不已,不知為何龍君偏要讓那人躋身玉璞境,難道?不對!自己絕不能受那人的言語影響心境,龍君前輩絕不可能與他同氣連枝。
于是流白心有疑惑便詢問,絕不讓自己疑神疑鬼,開門見山問道:“龍君前輩,這是為何?煩請解惑!”
龍君笑著解釋道:“對于陳平安來說,碎金丹結金丹,都是水到渠成之事,成為元嬰劍修,不容易,也不算太難,只不過暫時還需要些時日的水磨功夫,他對于練氣士境界拔高一事,確實半點不著急,更多心思,放在如何增長拳意之上,大概這才是那條小瘋狗眼中的燃眉之急。畢竟修行靠己,他一直如同入山登高,唯獨練拳一事,卻是雷打不動,如何能夠不著急。在浩然天下,山巔境武夫,確實有些了不得,可是在這里,夠看嗎?”
流白只覺得頭暈目眩,顫聲道:“他當時不是說自己馬上玉璞境嗎?”
“他說什么你們就信什么啊?”
龍君嗤笑道:“真相自然是他隨口嚇唬你跟離真的,我當時本想要說他馬上元嬰,只是見你們信以為真,就懶得說話了?!?/p>
流白幽幽嘆息一聲。
龍君望向對面,“這小子性情如何,很難看破嗎?一切被視為他眼中可見之物,無論距離遠近,無論難度大小,只要心神往之且行之有路,那他就都會半點不著急,默默做事而已,最終一步一步,變得唾手可得,但是也別忘了,此人最不擅長的事情,是那無中生有,靠他自己去找到那個一。他對此最沒有信心?!?/p>
說到這里,龍君笑問道:“是不是不信此說?”
流白根本不知如何作答。
龍君前輩這個說法,讓她將信將疑。
龍君無奈道:“看來是真被他那兩把本命飛劍給嚇傻了,我問你,一位如此年輕的九境武夫,還是以外鄉(xiāng)人身份當了隱官、并且能夠服眾的一個聰明人,遠游、歷練、廝殺不斷,但是他陳平安可曾悟出真正屬于自己的一拳?有嗎?沒有。”
流白恍然,輕輕點頭。
龍君說道:“一切作為皆在規(guī)矩內,你們都忘記他的另外一個身份了,讀書人。自省,克己,慎獨,既是修心,其實又都是重重約束在身。”
所以越是如此,越不能讓這個年輕人,有朝一日,真正悟出一拳,那意味著最重修心的年輕隱官,有望能夠憑借自己之力,為天地劃出一道條條框框。尤其不能讓此人真正悟出一劍,大凡物不平則鳴,這個年輕人,心中積郁已經(jīng)足夠多了,怒氣,殺氣,戾氣,悲憤氣……
到時候被他歸攏起來,最終一劍遞出,說不得真會天地變色。
說到這里,龍君以無數(shù)條細密劍氣,凝聚出一副模糊身形,與那陳平安最早在劍氣長城露面時,是差不多的光景。
龍君伸手撥開那道山水禁制,繼續(xù)說道:“他要修心,循序漸進,那就要逼得他走捷徑,逼得他不講理。哪怕成為元嬰劍修,這家伙躋身玉璞境,依舊大不易,倉促之下,多半要用上一種折損大道高度作為代價的捷徑秘法,要他不得不飲鴆止渴,一旦躋身了玉璞境,他就要徹底與剩下半座劍氣長城共存亡,真正成為了陳清都第二。”
流白瞥了眼對面懸崖,并無那人蹤影,試探性問道:“再難離開劍氣長城?”
“所以你們擔心他躋身玉璞境,其實他自己更怕?!?/p>
龍君點頭道:“若是他無法躋身玉璞,只能以真元嬰、偽玉璞的稀爛境界,繼續(xù)死守城頭,更好,劉叉一劍下去,將對面城頭再一斬為二,他就要被傷及大道根本,半死不活,劉叉再多幾劍,人依舊不會死,可是他的修道一途,就算徹底毀了。劍道先于武道行至斷頭路,他與劍氣長城的合道,就變得名不副實,便是讓他躋身了十境武夫又能如何?任人宰割,坐地等死罷了。遲早有一天,無論是我,還是故地重游的你,或是綬臣,斐然,誰來出劍,其實都一樣了。劍劍傷他大道根本?!?/p>
他人登城即上墳,墳冢之中有個活人,實則與死人無異。
流白好似山窮水盡之時,豁然開朗見那山清水秀。
唯一礙眼的,便是龍君前輩故意打開禁制后,那一襲鮮紅法袍,好像如約而至,只見他手持狹刀,一路輕敲肩頭,緩緩走來,最終站在了懸崖對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