姚仙之點頭道:“知道他與陳先生恩怨極深,不過我還是要替他說句公道話,此人這些年在廟堂上,還算有些擔(dān)當(dāng)?!?/p>
許輕舟,年近古稀的老將軍了,佩刀“大巧”。如今是大泉的征字頭大將軍,戰(zhàn)功彪炳,許輕舟當(dāng)年率領(lǐng)所有嫡系親軍,主動趕赴邊境,與姚家鐵騎始終共進(jìn)退,一路且戰(zhàn)且退,最終守住了蜃景城。賭大贏大。成為繼姚老將軍之后的大泉軍伍砥柱之一。
當(dāng)年許輕舟還只是一位全盤押注大皇子的年輕將種,與書院君子王頎,草木庵徐桐,申國公高適真,都參與過早先那場圍殺陳平安的兇險狩獵。只不過當(dāng)時許輕舟的選擇,極其果斷,不惜與大皇子劉琮翻臉,也要當(dāng)機(jī)立斷,毅然決然主動退出了那場賭局。結(jié)果果真連累家族坐了很多年的官場冷板凳。
陳平安笑道:“恩怨是不小,不過我對許輕舟和申國公,印象還行?!?/p>
當(dāng)年陳平安是與大泉兩位皇子都結(jié)了死仇,先是三皇子劉茂,然后是大皇子劉琮,劉琮是大泉劉氏老皇帝劉臻的庶長子。長幼有別,嫡庶之分。最終皇帝劉臻還是選擇了在文官中極有口碑的嫡子繼位。至于三皇子劉茂,早早就轉(zhuǎn)去修道求仙了。在先前那場戰(zhàn)事中都沒有露面,只是在一座小道觀里邊潛心鉆研青詞綠章。
但是在亂局中得以臨時監(jiān)國的藩王劉琮,最終卻沒有能夠保住劉氏江山,等到桐葉洲大戰(zhàn)落幕后,劉琮在雨夜發(fā)動了一場兵變,試圖從皇后姚近之手上爭奪傳國玉璽,卻被一位綽號磨刀人的秘密供奉,聯(lián)手當(dāng)時一個蹲廊柱后頭正吃著宵夜的矮小女子,將劉琮阻攔下來,功虧一簣。
據(jù)說披頭散發(fā)的藩王被甲士拖出大殿后,極其失魂落魄,再大笑著對著雨幕罵了一句怪話,“老子早知道就等雨停了再動手,不長記性啊,你們就等著吧,小心大泉以后姓陳?!?/p>
陳平安一直在小心觀察老將軍的氣脈流轉(zhuǎn),比想象中要好,先前雖然是回光返照,但是冥冥之中,好像大泉國祚出現(xiàn)了微妙變化,陳平安大致推斷出,要么是皇宮里邊有一盞類似本命燈的存在,要么是欽天監(jiān)那邊秘密存在一些偷偷僭越文廟規(guī)矩的手段,有人在那邊剔燈添油,而所添之油,任何仙師和山水神祇,都求不來,因為正是虛無縹緲的大泉國運(yùn)。難道是姚近之在邊關(guān)的姚家舊地,又有了什么足可延續(xù)國祚的舉措?比如說再次為大泉成功拓展邊境,與北晉最終談妥了松針湖的歸屬,將整座松針湖納入大泉山河。
佩刀婦人輕輕推開門。
老人說道:“有些乏了,我先睡一覺,不過好像還能醒來,不像以往每次閉眼,就沒睜眼的信心了?!?/p>
姚嶺之將爺爺小心攙扶,讓老人重新躺下休息。
陳平安沒有立即離開屋子,姚仙之反而拉著姐姐先行離開。
姐弟二人站在外邊廊道低聲言語,姚嶺之說道:“師父很奇怪,直接問我一句,來者是不是姓陳。莫不是與陳公子是舊相識?”
姚嶺之的武道師父,正是大泉首席供奉,來自藕花福地的磨刀人劉宗。只不過這位磨刀人,并未泄露身份根腳,在嫡傳弟子姚嶺之這邊都沒有提及他的家鄉(xiāng)。
姚仙之有些心不在焉,突然問了個問題,“皇帝陛下又不是修道人,為何這么多年姿容變化那么小,陳先生是劍仙,變化尚且如此之大?!?/p>
姚嶺之壓著火氣,“皇帝陛下,皇帝陛下!在別處就算了,在自家,你能不能別這么生疏,你知不知道近之姐姐,每次見你這么故意恪守君臣之禮,一口一口陛下,她有多傷心?!”
姚仙之神色淡然,“都當(dāng)了皇帝,有些小小的傷心算什么。”
姚嶺之壓低嗓音,臉上怒容卻更多,氣呼呼道:“不就是當(dāng)年那場宮門外的早朝斗毆嗎,你到底還要埋怨姐姐多久才能釋懷?!你是姚家子弟,能不能稍稍顧慮一些廟堂大局?你知不知道,所謂的一碗水端平,到底有多難。姐姐真要公道行事,再不偏不倚,可落在別人眼里,就只會是她在偏心姚家,牽一發(fā)動全身,你以為皇帝是那么好當(dāng)?shù)??你信不信,近之如果只是皇后娘娘,別說是你,就算是你的那些袍澤,一個個都會被朝廷極為偏袒,何況近之跟你私底下暗示多少次了,讓你耐心等著,先受些委屈,因為許多眼前的虧欠,都會從長遠(yuǎn)處找補(bǔ)回來。你好好想一想,近之為了小心平衡官場山頭,多少功勞顯赫的姚家嫡系和廟堂盟友,會在那二十四功勛當(dāng)中落選?難不成就你姚仙之委屈?”
姚仙之雙臂環(huán)xiong,“清官難斷家務(wù)事,何況咱們都是帝王家了,道理我懂。如果不顧慮大局,我早撂挑子滾出京城了,誰的眼睛都不礙,不然你以為我稀罕這個郡王身份,什么京城府尹的官職?”
按大泉律,郡王與國公并為從一品。
如今除了曾經(jīng)在大泉一枝獨(dú)秀的申國公府,已經(jīng)多出了八位國公爺,文武重臣皆有,大將軍許輕舟就是其中之一。
姚仙之惱得一拳砸在弟弟肩頭,“你就是個只顧自己心情、半點不講道理的憨貨!”
姚仙之被一拳打得身形一晃,一截袖管就跟著輕輕飄蕩起來,看得姚嶺之眼眶一紅,想要與弟弟說幾句軟話,只是又怕說了,姚仙之更加任性,一時間百感交集,曾經(jīng)不惜與一位藩王拔刀相向的婦人,竟是只能轉(zhuǎn)過頭去,自顧自擦拭眼淚。
一襲青衫,輕輕開門,輕輕關(guān)門,來到廊道中。
姚嶺之趕緊收拾情緒,與陳平安說道:“陳公子,京城這邊,不會有人胡亂探究你的身份,今天會當(dāng)什么事情都沒有發(fā)生。但是會有人秘密飛劍傳信去往南邊,這個我實在沒辦法攔住。”
陳平安與她道了一聲謝,然后對姚仙之笑道:“你小子就該滾去邊關(guān)喝西北風(fēng),確實不適合當(dāng)什么八面玲瓏的京城府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