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雙手籠袖站在門口,就如他自己所說,只是看個熱鬧,遙遙目送四人離去,顯然這三位的出城,是直接離開這艘夜航船。
條目城內(nèi),一處小亭外,李十郎望向那匾額且停亭,嘆了口氣,身邊侍女多達(dá)十?dāng)?shù)位,秦子都只是其中之一。
除此之外,就只有一位白發(fā)蒼蒼的青衫老書生,笑問道:“城主,既然如此心疼,而且那位年輕劍仙都說了,他是愿意賣的,那你就買唄,這些生意事,你不擅長誰擅長?怎么,破天荒拉不下臉掙錢了?這可不像你的一貫作風(fēng)?!?/p>
李十郎說道:“年輕后生身上,那一股子撲鼻而來的迂腐氣,條條框框的,盡是些刻板規(guī)矩,讓人瞧著不爽利,與他做買賣,委實難受。后來的那個儒生,就好多了?!?/p>
白發(fā)書生爽朗笑道:“別扯這些個有的沒的,分明是那年輕劍仙做買賣太精明,與你起了某種大道之爭,讓你憂心且吃疼了。一個不小心,說不定這條目城的城主之位,就該花落別家了吧?不然十郎會火急火燎丟出一道逐客令?白白給一個年輕晚輩瞧不起xiong襟氣度,如何?捏鼻子遞出賣山券,還要給人冷嘲熱諷的,這就好受了?”
賣文掙錢一事,如果不去談掙錢多少的話,只說行事風(fēng)格,身邊這位李十郎,可謂天下獨一份。
不然也說不出那句驚世駭俗的言語,“我耕彼食,情何以堪?誓當(dāng)決一死戰(zhàn)!”
李十郎氣笑道:“聽你口氣,是很想條目城換個城主了?”
白發(fā)書生說道:“我只是想讓賢,不再當(dāng)什勞子的副城主了。學(xué)那張三,走就走了?!?/p>
冥冥之中,條目城的這正副兩位城主,可能還要加上杜秀才那幾位,都認(rèn)為那虬髯客已經(jīng)知道了出城之時,就是最后一點靈光消散之時。
大髯游俠佩長劍,騎跛腳驢飲美酒,就此離去,與此間天地?zé)o聲道別。氣概豪邁,令人艷羨,而無惋惜。
不過渡船之上,更多之人,還是想著法子去茍延殘喘,得過且過。比如李十郎就從不掩飾自己在渡船上的樂在其中。
所以李十郎此刻并沒有說話,這位老友,與自己不同,身邊老友只是借醇酒婦人以避心中禮教。而且擔(dān)任了副城主,約束要比擺攤的虬髯客更多,離城更難。
條目城內(nèi),藏書無數(shù)。
天文地理,三教九流,諸子百家。人倫軍政,方士術(shù)法,典制儀軌。鬼怪神異,奇珍寶玩,草木花卉。
從夜航船最早只有四千余條目,演變成如今的多達(dá)四百多萬條。
李十郎突然說道:“你要是真不愿意當(dāng)這副城主,他身邊那個年輕女子,可能會是個契機,說不定是你唯一的機會了?!?/p>
白發(fā)老書生搖頭笑道:“酒桌大忌是勸酒,豈不大煞風(fēng)景?!?/p>
李十郎憤憤道:“這種不解風(fēng)情的年輕人,能找到一位神仙眷侶就怪了!難怪會天各一方,活該這小子?!?/p>
老書生笑道:“那本山水游記上邊的陳憑案,可不是一般的花前月下啊?!?/p>
李十郎說道:“若真是如此倒好了,書上這般性情中人,我再白送他一道賣山券!莫說是一座且停亭,送他芥子園都無妨。”
老書生拆臺道:“先前那道山券,也不是十郎白送的,是人家憑自己本事掙的。交情歸交情,真相歸真相。”
李十郎無奈,望向小亭,唏噓道:“可惜了這涼亭風(fēng)月。”
雞犬城內(nèi),一處大河之畔,一位高冠男子緩緩而行,岸上不遠(yuǎn)處既有書院,岸邊也有石碑矗立,銘刻“問津處”,而那濤濤河中,有一處水心砥柱大石,石上置猿檻中。
龍賓輕聲問道:“城主,當(dāng)初那位白衣僧人游歷渡船,偏偏只留下此物在船上,說是靜待有緣人,難道就是那個陳平安?一位劍仙,還是讀書人,好像不沾邊?!?/p>
高冠男子笑道:“不可說,說即不中。”
龍賓瞥了眼遠(yuǎn)遠(yuǎn)跟隨他們的一位男子扈從,小心翼翼問道:“莫不是要問劍?”
高冠男子說道:“再說。”
別稱無用城的白眼城內(nèi),一處鄉(xiāng)野地界,那個離開條目城的封君騎著牛,牛角掛一把長劍,老道人高歌而行,懷里捧著個不知道從哪里撿來的西瓜,說那青牛道士,能延將盡之命。白鹿真人,可生已枯之骨……結(jié)果挨了一撥鄉(xiāng)野頑劣稚童的泥塊亂砸,追著打,讓這不要臉的蟊賊將那西瓜留下,鬧哄哄的,路上塵土飛揚。老道士騎在牛背上,搖搖晃晃,撫須而笑,沒辦法,受人恩惠,替人辦事,吃點苦頭不算什么。
而這白眼城內(nèi),一處城池夜幕中,有位讀書人立在鬧市橋頭,天上唯有一星如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