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來越心有靈犀的兩位地仙,別說嘴上言語,都用不著心聲交流,就幾乎同時落座,埋頭看書。
在那積翠觀,老真人梁爽轉(zhuǎn)頭望向庭院中,一襲白衣好似從地下一個蹦跳而出,瞧見了那位女子國師呂碧籠,“呦,老真人才收嫡傳,又找道侶嘞。”
梁爽只當耳旁風(fēng),難道那繡虎崔瀺,少年時就是這么個無賴德行?回頭得問問小趙。
崔東山晃著袖子,大步走入屋內(nèi),坐在女冠馬宣徽對面,直愣愣盯著那個道號滿月的呂碧籠。
按照虞氏王朝的秘檔記載,護國真人呂碧籠,她算是半個譜牒修士出身,曾經(jīng)在一座名不見經(jīng)傳的小國道觀內(nèi)修行,因為清心寡欲,志在求真,故而一直修出了個元嬰境,她才開始外出云游,路過虞氏王朝京城時,見那積翠觀是個道氣濃郁的福地,便在此歇腳,得了個朝廷頒發(fā)的道牒,依舊不愿顯露境界,等到亂世來臨,她實在不愿眼睜睜看著虞氏國祚斷絕,才違背本心,主動放棄一貫的清凈修行,勉強算是大隱隱于朝,當了護國真人。
至于那座地方上的小道觀,當然是真實存在的,那個虞氏藩屬小國的禮部檔案和地方縣志,確實都有明確記載,即便那座小道觀早就毀在戰(zhàn)火兵戎之中,相信肯定也會有個女冠,名為“呂碧籠”。
女子國師倍感不適,只是有那個身份煊赫的老真人在場,她不敢流露出絲毫不悅神色。
一個能夠肆意調(diào)侃龍虎山外姓大天師的“少年郎”,豈是她一個小小元嬰修士能去招惹的。
崔東山一開口就讓呂碧籠道心震顫,“聽我家先生說,你其實出身三山福地萬瑤宗,是那仙人韓玉樹安插在此的一顆棋子?”
“這會兒是不是還心存僥幸,想著到了我們天目書院那邊,韓玉樹會為你斡旋一二?比如韓宗主會授意他女兒韓玉樹,暗中通過虞氏老皇帝,或是繼任新君,找理由為你開脫,好在書院那邊減輕罪責(zé),最好是能夠以戴罪之身,留在洛京,哪怕失去了護國真人的身份,爭取保留一個積翠觀觀主的頭銜,用你的私房錢,舍了自家嫁妝不要,再耗費個兩三百年道行,也要大辦幾場周天大醮,好將功補過?”
“是不是想說根本聽不懂我在說什么?”
“說吧,你在萬瑤宗金玉譜牒上邊的真名,叫什么?不要把我們天目書院當傻子,我很忙的,沒那閑工夫,陪你玩些小孩子過家家的勾當?!?/p>
聽到那個白衣少年,一個一個“我們天目書院”。
這個“呂碧籠”,直到這一刻,她才真正怕了。
梁爽境界足夠,對那呂碧籠的心境起伏,洞若觀火,便以心聲問道:“是你瞎猜的?”
崔東山笑答道:“我可不敢貪功,是先生的猜測。我哪里想到這個冒用‘呂碧籠’身份的娘們,會這么不經(jīng)騙,不打自招了?!?/p>
猶豫了一下,崔東山還是與這位老真人告知一個更大的真相,“之前先生與韓玉樹在太平山舊址那邊,有過一場各不留手的兇險斗法,韓玉樹殺手锏盡出,符箓和陣法造詣極高,先生再聯(lián)系洛京和青篆派的陣法,就有了個猜測。以萬瑤宗擅長當縮頭烏龜?shù)男惺嘛L(fēng)格,既然打定主意要創(chuàng)建下宗了,肯定會有呂碧籠這樣的馬前卒,早早出山布局,總而言之,在先生那邊,這就是一條很淺顯的脈絡(luò)?!?/p>
梁爽捻須而笑,“陳小道友心細如發(fā),明察秋毫,不隨貧道當個‘天真道士’,真是可惜了?!?/p>
至于陳平安跟韓玉樹的那場斗法,梁爽聽過就算,何況崔東山最后那句“很忙,沒有閑工夫”,本就是故意對自己說的。
崔東山瞥了眼那個福運深厚、極有宿緣的年輕女冠,有無機會,挖墻腳撬去仙都山,反正這個馬宣徽是要留在桐葉洲的,極有可能會被梁爽留在梁國某個道觀,那么在自家宗門當個記名客卿,不過分。
事實上,女冠馬宣徽,說是嫡傳,并不嚴格,其實她只是梁國真人“梁濠”的記名弟子,卻非真正能夠繼承梁爽衣缽的那個人。
故而與弟子馬宣徽,緣來即師徒,緣散則別脈。
梁爽這一道脈,只在浩然山巔才知道些內(nèi)幕,是出了名的香火凋零,實在是收徒的門檻太高,而且有條祖訓(xùn)不可違背。
“上古天真,口口相傳,傳一得一?!?/p>
這就意味著梁爽這一脈道統(tǒng),歷來都是一脈單傳,師無二徒。
在這之外,又有一份極為隱蔽的玄之又玄,事實上梁爽尋找傳道恩師的轉(zhuǎn)世之人多年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