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置若罔聞。
陸沉嘆了口氣,因為在那座“呂公祠舊址”里邊,一場夢境,就這么一直大道演化下去。
當下在那邊,陸沉,盧生,少女牡丹精魅,那撥山澤野修,兩位yin祠大仙……依舊在那邊自說自話。
陳平安就像從來沒有現(xiàn)身,那個陸沉也沒有看破那少女牡丹的身份,繼續(xù)與盧生同桌飲酒,院中不再纏斗的雙方,依舊在聽候發(fā)落……
陳平安說道:“反正撐不了多久,就會自行消散?!?/p>
就像一筆蘸濃墨,以草書一氣呵成,字數(shù)再多,紙上的墨跡總是愈發(fā)枯淡的。
陸沉也就不再糾結(jié)這種小事,沒來由感嘆一句,“天底下到底有沒有隱士?!?/p>
陳平安根本沒有搭話的念頭,見陸沉沒有起身的跡象,就干脆坐在石窟邊緣,雙腳掛在崖外,安安靜靜眺望遠方。
“陳平安,你說要是末法時代真的到來了,那會兒的人,會不會糾結(jié)、爭吵一個問題,世間到底有無修道之人?”
陸沉自問自答道:“天大的問題,好像只要有個一,就行了?!?/p>
“我們好像都習(xí)慣了打雷下雨,大太陽出汗,山下俗子有生老病死,天地間的草木枯榮……陳平安,你覺得被我們默認為是天經(jīng)地義的事情,這種統(tǒng)稱為因果關(guān)系的脈絡(luò),推本溯源,誰可以為此這條脈絡(luò)負責(zé)?如果說人生是一場欠債和還債,那么作為中間人的擔(dān)保人,到底是誰,又是一種怎樣的存在?我曾經(jīng)就這個問題,問過師兄,師兄答非所問,與我說這只是個小問題。我就問,在師兄看來,那么真正的大問題,又是什么?”
“師兄笑著回答,說如果將整座天地視為一個一,那么我輩修士,能否有那手段神通,為這個看似亙古不變的一,增加一毫,或是減少一毫?”
“文字?好像依舊不能算。光陰長河?似乎更夠不上。陳平安,你覺得呢?”
陳平安終于開口說話,“我沒什么覺得的,只覺得你是覺得夢境勉強能算一種,因為十二高位神靈之一的那尊想象者,在你看來,未必就真正置身于大道盡頭了,否則就是六至高之一,而非五至高了?!?/p>
陸沉哀嘆一聲,“愁死個人吶?!?/p>
陳平安問道:“你好像很怕佛祖?”
“當年我自認已經(jīng)徹底破開了文字障,就走了一趟西方佛國?!?/p>
陸沉倒是沒有隱瞞什么,“佛祖曾經(jīng)為我解夢,在那場以夢解夢的境界里,佛祖以匪夷所思的大神通,徹底模糊了須彌芥子、永恒一瞬兩種界線,我甚至都無法計算那處夢境里的歲月,到底過了多久,幾千萬年?幾億年?種種生,種種死,更換了無數(shù)身份,呈現(xiàn)出無數(shù)姿態(tài),變幻不定,真假不定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有仙術(shù)傍身,這就叫藝高人膽大。學(xué)了神仙法,走遍天下都不怕?!?/p>
聽著耳熟,第一句是先前夢境里邊的措辭,后邊那句,好像是孫道長的口頭禪。
陸沉站起身,再一個彎腰,就要將那張“看不出什么稀奇”的蒲團,給順手牽羊了。
陳平安說道:“誰都別拿,就留在原地?!?/p>
陸沉一臉悻悻然,只得將那蒲團輕輕放回原地,裝模作樣拍了拍塵土,突然有幾分好奇,問道:“你那夢境里邊的故事,關(guān)于貧道的內(nèi)容,發(fā)展到哪里了?”
陳平安說道:“莫名其妙丟了境界,被少女一邊罵色胚,一邊摔耳光呢,臉都被打腫了,還在那兒說貧道真是白玉京陸掌教,嚷嚷著日月可鑒,天地良心啊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