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沉抖了抖袖子,“陳平安不想犯同樣的錯誤。”
嫩道人說道:“還望陸掌教細說個緣由。”
陸沉嘆了口氣,貧道都這么說了,還聽不明白啊,滿臉無奈,陸沉晃了晃酒壺,仍是提起酒碗仰起頭,就只有幾滴酒水入嘴,抹了抹嘴,“小泥鰍這樁機緣,是陳平安親手送給顧璨的,顧璨那會兒年紀小,何談什么道心不道心的,先前那句話,陳平安是怎么跟你說的,‘身懷利刃殺心自起’,對吧?在那個可以視為一處‘小蠻荒天下’的書簡湖,擁有一條元嬰境水蛟的認主,對一個屁大孩子來說,既是一張保命符,也是一種……一把鋒芒無匹的柴刀吧,就像走入一大片油菜花田里,性情頑劣的孩子,沒了拘束,手持柴刀,眼中所見,自然都是纖細嬌柔的油菜花,由著性子,隨便劈砍,未必能夠看得見田地里隱藏的蛇蟲,以及那些油菜花的主人?!?/p>
“與此同時,那條小泥鰍為了自身大道的不斷登階,當然就得吃飽,如你桃亭要搬山煉山,蛟龍之屬,還有什么比直接吃練氣士更快的修行之路,這是小泥鰍的本性使然,又與顧璨的本心相契,主仆雙方,就像一種……小小的合道,再加上劉志茂的冷眼旁觀,自然就是一個殺心四起,一個兇性大發(fā)?!?/p>
“所以陳平安當年才會被師兄崔瀺折磨得差點,只差一點,就心境徹底崩碎了,如果貧道沒有記錯,他曾經(jīng)與顧璨說過一句,‘對不起,我來晚了?!?/p>
“當然,李槐與顧璨的秉性,當年看著差不多倆孩子,究其根本,還是很不一樣的。兩個同齡人,瞧著同樣是膽小,顧璨卻是因為知道自己力氣小,李槐是只敢窩里橫,卻正因為他有一個溫暖的家庭,并且李槐很小就知道親人的好。顧璨和李槐,就像兩種人生,一種極不美好,想要把未來的日子過得好一點,一種是貧寒之家,看似生活不易,其實家人閑坐燈火可親,其實是一種極其難得的幸運事,所以未來就要維持這份來之不易的美好?!?/p>
“所以一旦李槐被你牽引道心,變成一個讓陳平安心目中那位齊先生會感到失望的人,你會死的,一定會?!?/p>
“你自恃境界,其實一直看不起一個境界不高的年輕隱官,卻不知道,其實從陳平安的每一個字,那么你們就錯過太多了。貧道修行這么多年以來,一直孜孜不倦追求‘無過錯’的道士,并且能夠接近無錯的,屈指可數(shù),陳平安能算一個,當然他還是最年輕的那個,暫時也還是道法最低的那個。”
嫩道人小心翼翼問道:“陸掌教為何愿意為我提點一番?”
陸沉哀嘆一聲,“你一個飛升境大修士,不也是個字?還是那么大個字,杵在貧道眼前,貧道豈能錯過?”
人難無過錯,人生多錯過。
事錯過,錯過人,反復思量,都是過錯,過去的錯。
陸沉神色憂愁不已,幾次抬頭看天,想著是不是不告而別,溜之大吉。
即便注定是躲得過初一,躲不過十五??芍灰愕眠^初一,不就等于多出十四天的安穩(wěn)日子了?
夢粱國年輕皇帝,復姓納蘭的水神娘娘,梅山君,依舊一坐兩站,待在涼亭內(nèi)。
黃聰?shù)故窍M麄儌z隨便些,但是兩尊山水神祇,只是恪守君臣之禮。其實這在山水官場,是不常見的事情,一國五岳山君,與國境內(nèi)的第一高位水神,遇見了皇帝君主,根本無需如此。
但是作為前朝武將英靈出身的梅山君,從心底就認可這位年輕皇帝,梅山君都不肯落座,與之金玉譜牒品秩相當?shù)募{蘭玉芝也就只好奉陪了。
突然冒出一個年輕道士,納蘭玉芝手指悄然掐訣,笑道:“膽子不小,私闖宅邸?!?/p>
只見那年輕道士開始裝瘋賣傻,“???小道莫非走錯門啦?這都行,看來小道與這位姐姐是有緣分的。”
頭戴魚尾冠,那就是神誥宗的授箓道士了。
在寶瓶洲,沒誰敢這么不把神誥宗的金科玉律當回事,愿意假冒神誥宗道士。
梅山君瞥了眼道士,以心聲說道:“陛下,這個道士確實來自神誥宗,因為身后懸有一盞燈籠,寫有秋毫觀秘制的字樣,是那種有師門祖蔭庇護之人,看上去只是個龍門境修士,其實是位金丹地仙,不過應該剛剛結(jié)丹沒幾年,氣象不穩(wěn)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