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茂起身后,再次行稽首禮,“劉茂見過國師,府尹大人。”
姚近之笑道:“不必多禮。劉茂,我們好像多年沒見面了?”
相較于那個野心勃勃、狂悖無禮的大皇子,姚近之對這個劉茂,其實沒有太多私人恩怨。
道觀里邊的兩個小道童,當場傻眼,滿腦子一團漿糊,什么禮數(shù)都給忘了,何況他們懂什么禮數(shù),師父平日里也沒教過啊。
所幸好像那位皇帝陛下也不生氣,反而是姚仙之伸手按住個小道童的腦袋,調(diào)侃道:“怎么不皮了?平時的那股子橫勁呢?”
劉茂神色愈發(fā)恭敬,再不以道門稽首,以臣子行彎腰揖禮,輕聲道:“啟稟陛下,距離上次一別,十余年,快若彈指一揮間?!?/p>
韓-光虎打量著這個觀主,劉茂作為前朝余孽,能在陛下的眼皮底下活到今天,果然不是沒有理由的。
進了道觀,姚嶺之臨時提出要去道觀主殿祭拜,眾人視野所見,唯有饗殿和寢殿各一,因為是皇家敕建,道觀雖小,規(guī)格卻不低,饗殿深廣肅穆,光線略暗,暖閣去殿不過三尺,兩者間以黃色龍幔遮掩,鋪設有一幅華貴地衣,放了兩把古色古香的交椅,褥以團龍黃錦,用孔雀翎織正面龍。只是神臺那邊祭品簡陋,簋中只有三塊肉,黍數(shù)粒而已,禮器粗樸,多是朱紅木器。
劉茂立即取來一支香筒,等到皇帝陛下捻出三炷香,眾人皆腳步輕輕,退出大殿。
皇帝陛下敬過香,沒有立即走出大殿,而是推開那道黃幔簾子,去暖閣那邊看了一會兒。
其實劉茂這一脈,在前朝大泉劉氏的皇家宗譜那邊,不屬于高祖皇帝子嗣,而是太宗皇帝后裔。
所以姚近之有意將劉茂安置在這座太宗皇帝手上敕建而成的道觀,也不能說她是毫無用意。
姚近之跨出門檻,不去更為寬敞的客堂,反而說去劉茂書房那邊坐坐,人多屋子小,尤其書房內(nèi)就兩張椅子,而且一看就是嶄新的木工。
劉茂始終面無表情。
修道之前,貴為皇子殿下,滿堂華貴,觥籌交錯,御制紅燭粗如臂,夜白如晝,主人也嫌不夠熱鬧。
修道之后,兩人共處,就覺喧嘩。
韓-光虎眼尖,瞥見書房墻上一幅裝裱簡陋的小字,抄錄自道教經(jīng)典《黃庭經(jīng)》,咋看之下,一氣呵成,渾然天成??扇羰羌毧矗瑓s是兩種字跡,末尾十六字,是“分道散軀,恣意化形,上補真人,天地同生”。
老人雙手負后,又仔細看了會兒,小聲點評道:“后來者居上。”
姚仙之樂不可支,搬了條椅子,打算請陛下落座,姚近之卻讓他坐著好了,府尹大人也不客氣,坐下后輕輕握拳捶腿,一到雨雪天氣,這條老腿就造反,經(jīng)過這些年的調(diào)養(yǎng),其實已經(jīng)好了很多,前些年剛當那國舅爺那會兒,那才叫遭罪。等到陳先生送了他兩顆出自清境山青虎宮精心煉制的羽化丸,姚仙之服用一顆之后,效果極佳,簡直就是立竿見影。陳先生當時還曾調(diào)侃一句,小伙火力壯,屁股能烙餅。
皇帝陛下視線隨意游曳,筆筒里的兩支雞距筆,想必是劉茂專門用來抄寫經(jīng)文的專用毛筆。
事實上,這座黃花觀,尤其是這間書房內(nèi)的每一支筆,每一本書籍,甚至是各自放在什么地方,姚近之都一清二楚。
比如筆筒內(nèi)那兩支銘刻有“清幽”“明凈”的雞距筆,事實上,這還是先前“抄家”時,與那本屬于朝廷禁書的《天象列星圖》,皇帝陛下故意一并留給劉茂的。
她是好心勸誡這位黃花觀的年輕觀主,身處“清幽”之地,就得有與之相契合的“明凈”之心。
修道之余,閑來無事,還可以翻翻看《天象列星圖》這類書籍。
既然是修道之人,多抬頭看天,就不要一門心思盯著地上事了。
至于劉茂能否心領神會,姚近之倒是全然無所謂,反正黃花觀的龍洲道人,什么事情做差了,該是什么下場就是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