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士埋怨道:“想啥呢,幾個銅錢?一張符紙都買不起!”
薛如意說道:“隔壁街的老劉頭鋪子,這樣的低劣黃紙,一刀才賣幾個錢?陳道長再裁剪得小些,豈不是一本萬利?”
難怪道士每次見著老劉頭就喊老哥。
“符紙不貴術法高啊,都說山不在高有仙則靈,符箓一道亦是同理,畫符看符膽,符紙貴賤是很其次的?!?/p>
見那道士不動聲色,毫不臉紅,就又從袖中掏出幾張符箓,“罷了罷了,薛姑娘到底是眼光高,無妨,貧道這幾張品秩更好,就是價格貴了點。壓箱底的,一般都是秘不示人的……”
嘖嘖,不愧是個做慣了買賣的生意人,環(huán)環(huán)相扣,后手頗多呢。
“別一口一個貧道貧道了,陳仙師你就不臊得慌么。”
薛如意將符箓丟還給道士,揚長而去。
春分,天無雨,地氣溫暖。
京城郊外踏青,除了那些鮮衣怒馬的官宦子弟,水邊多佳麗,美人頭上,裊裊春幡。
空中滿是風箏,靈巧的燕子,極長的蜈蚣,或相約作鳶鷂相斗。京城內那些老字號的風箏鋪子,掙了個盆滿缽滿。
按照朝廷禮制,皇帝君主需在春分日祭日于壇。
今天祭祀結束后,玉宣國皇帝陛下就會讓禮部衙門,為四品以上的京官送出一幅宮內御制的春牛圖,二開的龍紋紅紙,印上翰林院學士書寫的二十四節(jié)氣名言警句、新鮮出爐的詩詞,再配合一幅畫院待詔精心繪制的農耕圖,負責送圖的多是禮部相貌端正的年輕官員,其余諸部司的新科進士,往往也會參與其中,他們在這一天被譽為春官,那些皇親國戚和將相公卿的府邸門房,都需要還以春官一個象征性的紅包。上行下效,京城坊間也有了類似身份的“說春人”,官員給當官的送圖,一些個心眼活絡、生財有道的老百姓就給有錢人送圖,敲開門后,與主人家說些類似不違農時、五風十雨的吉慶話,一天忙碌下來,只要腿腳伶俐,走街串戶的數(shù)量夠多,也能掙不少。當然吃閉門羹更多,一些個被頻繁敲門討要紅包的富裕門戶,不勝其煩,就直接讓門房趕人。
玉宣國京城里邊,一些個經(jīng)驗老道的說春人,哪怕走遠路,都會去一條永嘉街,街上多是祖上極其闊綽的家族,否則也不會用縣名來命名街名,自然輪不到他們這些市井說春人登門送圖,他們卻是只去找一戶姓馬的人家,因為肯定不會白跑,誰都能拿到個大紅包。據(jù)說這戶人家的門房,一天到晚就在那邊發(fā)紅包呢,只要登門送圖,說幾句類似五谷豐登、風調雨順的好話,那么見者有份,足足六兩銀子!馬家的門房再累,對所有送圖的說春人,都是滿臉笑容,極為和氣的。
京城有兩縣,大致上是北邊富貴南邊窮,后者主要是歸長寧縣衙管轄。
兩位從北邊跑到南邊討營生的說春人,一年老一少年,一個送春牛圖一個說吉語,從早到晚,跑了一天,刨去必須上繳給某個江湖幫派的孝敬,其實他們才掙到三兩銀子,沒法子,這個看似臨時的行當,年復一年,也有了許多門道和規(guī)矩需要遵守,不是誰都能當說春人的,更不是可以亂跑亂敲門的,如果不按規(guī)矩來,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人堵在街巷挨頓揍,倒是其中有些坊市里弄,有一定機會“撿漏”,暮色里,少年還好,老人就有點乏了,這條街上敲門都不應,身材消瘦的老人坐在一處臺階上,一手撐腰,一手敲腿,看樣子是要兩手空空而返了,這條街的住戶就這么窮嗎?照理說離著長寧縣衙這么近,不該如此拮據(jù)才對,先前老人咬咬牙,用八錢銀子與人買來一條街的送圖說春,八錢銀子吶,就這么打了水漂,老人愁眉不展,都沒個水花。
少年說要去別處碰碰運氣,老人笑著說不用了,背著籮筐的少年便蹲下身,幫著老人輕輕捶腿。
宅子大門吱呀打開,走出一個中年道士,少年立即起身,從背后竹箱里取出一幅春牛圖,爺爺已經(jīng)很疲憊了,所以本該爺爺來說的開場白,少年今天跟了一路,其實都背得滾瓜爛熟了,就由他代勞好了,只是不等少年開口,那道士就笑著擺手,蹦出兩個字,“同行?!?/p>
同行二字,比什么婉言拒絕都管用。
少年大為失望,一臉將信將疑的神色。不給錢就算了,都無需借口,很正常不過的事情,只是這位道長何必誆人。
中年道士伸手從袖中掏出一張宣紙,輕輕抖了抖,撫須而笑道:“長寧縣這一大片坊市,春牛圖的底稿,都是貧道親手畫的?!?/p>
老人立即站起身,迅速掃了幾眼那幅所謂的春牛圖底稿,先行拱手禮,再笑問道:“道長怎么還會繪制春牛圖?”
道士低頭,單手掐訣還禮,“貧道清貧吶?!?/p>
“敢問道長繪制的春牛圖,多少錢一幅?”
“十文錢?!?/p>
“價格這么低?!怎的比永嘉縣那邊便宜一半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