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侯瓚大致有數(shù)了,是個淺薄之徒,不過說話做事還算得體,不是那種掉錢眼里出不來的財迷,簡而言之,就是還有點野心,是想著往上爬的,一個愿意自掏腰包往外貼錢的外門典客,只有兩種人,一種是兜里錢多得沒地方花了,一種是舍得花今天的小錢,掙明后天的大錢。而一個流落到竹枝派的外鄉(xiāng)練氣士,四境修為,怎么可能有多豐厚的家底,不出意外,就是想著與竹枝派攀上關系,比如金丹郭惠風,來年好衣錦還鄉(xiāng)。
夏侯瓚自認看人的眼光,還是很準的,對方那種盡量不讓諂媚表現(xiàn)得太過露骨的卑微,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,假裝不來。
得知這頓酒,是陳舊掏的錢,夏侯瓚難得主動敬酒。
放下酒杯后,夏侯瓚笑問道:“陳知客,聽說你來自南邊的黃花川,門派不小啊,放在寶瓶一洲都是穩(wěn)穩(wěn)當當?shù)娜飨筛?,雖說打仗打沒了,這么些年,始終沒個頂梁柱將舊門戶重新?lián)纹饋?,可真計較起來,你們黃花川比起竹枝派,規(guī)模只大不小,底蘊只深不淺,怎么跑這來混飯吃,不覺得寒磣嗎?對了,我聽說黃花川有幾處勝景,其中玄銅山與盤螭山,兩山對峙,都不高,全是梅樹,花開時一白如雪,盤螭山中有一座元元講寺,據(jù)說寺內珍藏有一幅長卷,叫什么來著?”
梁玉屏臉色微變。
先前對話,夏侯瓚看似連此人姓名都沒聽說過,卻知道此人來自南邊的黃花川,對于那邊的風土人情更是如數(shù)家珍。
陳舊愣了愣,似乎,小心翼翼說道:“只是聽師尊偶爾提起,玄銅山的山腳,那座元元講寺內,確實珍藏有《一張蒲團外萬梅花》,但是一般不會輕易拿出來給外人過目,師尊還是與方丈關系好,才看過一次,事后師尊與我們幾個嫡傳泄露,說這幅長卷保管不善,可惜了,上邊黑斑極多,許多題詩文字都辨認不清。至于盤螭山附近,以往確實梅花開得如同……大塊文章,只是早些年,當?shù)剜l(xiāng)人土民,因為種梅利薄,不及蘭花可以作為盆栽販賣,故而砍伐梅樹頗多,所謂梅開如雪,就有點名不副實了,文人騷客都喜歡轉去別地賞梅。”
“花開如大塊文章,嗯,聽著是要比一白如雪更冷僻幾分,陳知客,談吐不俗啊。”
夏侯瓚點點頭,伸出筷子去夾醉蝦,轉頭問道:“白伯,如今竹枝派外門典客,每個月俸祿是多少?”
趕緊報了一個數(shù)字,六顆雪花錢。
年底有分紅,不過得看行情。
夏侯瓚手中那雙筷子略微停頓片刻,點點頭,只說了三個字,不算少。
然后就沒有說什么。
白伯卻已經心領神會,不算少,那就是也不多嘛。
得給陳舊漲薪水了。
這頓酒,陳舊還真沒白“請”。
裁玉山腳野溪匯入一條大河,寬闊河道內,青靈國官船往來亂如麻。
許多竹枝派山上匠人精心打造的珍貴器物,就通過這條大河“流入”一國勛貴將相之家。
兩岸種滿杏花樹,滿樹杏花,風吹如雪。
風雨杏花雪,南北水拍天。
夜幕里,一位女修站在杏花樹下。
不知為甚,落花時節(jié),都是蹙眉。
白泥單獨前來此地,說道:“掌門,夏侯瓚看似散漫,實則為人極為謹慎,酒桌上根本套不出半句有用的話?!?/p>
郭惠風點頭道:“若是個管不住嘴的,如何能管正陽山情報?!?/p>
白泥輕聲道:“青靈國朝廷簽訂的兩百年租期,馬上就要到期了,這個夏侯瓚,在這種時候負責跟我們幾個門派的催賬事務,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定期來裁玉山這邊逛蕩,會不會是正陽山祖師堂或是水龍峰的意思?”
郭惠風幽幽嘆息,“就算沒有竹宗主或是晏劍仙的暗中授意,恐怕夏侯瓚自己也有將功補過的想法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