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首先,我必須為那落魄山說句公道話,落魄山山主陳平安,此人并非術(shù)高而道薄者,確有其超然的個人魅力所在。”
不得不承認,在高君眼中,那位與她再次重逢,已非當初少年容貌的青衫劍客,確有極具個人風格的獨到之處。
“如果放在我們相對熟悉的江湖上,他完全可以被稱之為當之無愧的大宗師,武學武德兼?zhèn)洌瑯O有宗師氣度和劍仙風采。”
“他先前曾經(jīng)不請自來,秘密進入我們湖山派,親自邀請我去落魄山做客。我跟隨陳平安到了那邊,也曾見識過他在自家山頭的一言一行,一山門風,道場氣象,都很符合我早年心目中一座仙府的形象。”
之所以是“早年”,是因為那場游歷天下過后,高君見過太多的神異古怪,覺得所謂仙府,定然是遠離人間仙氣縹緲的。
真正的山河主人,可將日月作道場,山川在庭院,五岳群山是那宅內(nèi)風水石,證大道得不朽的練氣士一座長生橋下,流淌著江河湖瀆在內(nèi)的萬千水脈。
宋懷抱滿臉無奈道:“高姑娘,我的高大掌門,咱們這才剛開始聊正經(jīng)的,你就開始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了?”
趙鳳洲微笑道:“即便是一場君子之爭,也不妨礙雙方各展所長,一拼高下,甚至是生死相向。”
先前原本氣勢最盛的玉牒上人,約莫是大略盤算過雙方實力了,手持那只被高君以玄妙術(shù)法拼湊而成的瓷杯,老者此刻反而有幾分示弱的嫌疑,“若是他真能夠坐下來好好談,雙方倒是不必徹底撕破臉皮,鬧到不死不休的地步。”
女子湖君扯了扯嘴角。
老家伙畢竟上了歲數(shù),很不中用。先前的硬氣呢,這就軟了?
高君說道:“我們這邊有一座狐國,是早年落魄山從外界遷徙而來,按照外界的說法,暫時屬于封山狀態(tài),譜牒修士不可輕易外出,狐國之主名為沛湘,她是落魄山的譜牒修士之一。道行高深,亦是一位元嬰境神仙,雖說不擅廝殺,但是狐族的得道之士,往往神通特殊,極能蠱惑人心。此外除了隋右邊已經(jīng)是一位陸地劍仙,南苑國種秋,他也成為了落魄山的譜牒成員,此外還有歷史上的那位魔教之主,盧白象。但是我在落魄山期間,未能親眼瞧見這兩位武學宗師?!?/p>
對于沛湘,高君是再熟悉不過了,幾乎次次在那個姓朱的老廚子院內(nèi),她都能看到這位狐媚至極的狐國之主,美目盼兮,好像眼中都是那個“只是朱顏改的佝僂老人”。
關于朱斂如今也在落魄山一事,高君有過猶豫,她最終還是不打算放在桌面上說。
主要是有兩種擔心,一種擔心是眼前水君這般,一心為報私仇,聽到朱斂這個名字就紅了眼,全然不顧大局了。再就是擔心玉牒上人這種,一聽說有朱斂這種喜歡殺紅眼、動不動就要一人殺九人的武瘋子存在,而此人如今又在落魄山手握大權(quán),那么落魄山的行事風格就可想而知。今夜他們接下來的議事內(nèi)容,估計就很難不外傳了,說不定一離開秋氣湖,這位山君就開始當墻頭草,主動聯(lián)系狐國沛湘?
宋懷抱笑道:“人心隔肚皮,口說無憑,我連自己都信不過,何況是在座諸位。所以除了高君,連同湖君宮花,還有我們五個當山神的,都需要與五岳或是四岳一湖,立下誓言,誰敢違反誓言,我就可以等著某人來幫忙驗證‘遭天譴’一事的真假和力道大小了。”
趙巨然看了眼這尊西岳山君,似乎對宋懷抱刮目相看一眼,率先點頭道:“如此可行。”
天邊玉鉤斜,清宵細細長。
女子湖君雖然一直聽著高君他們所商議的大事,可終究有些心不在焉,她稍稍抬頭,望向屋外的空空院落。
百年空悠悠,可憐絲竹在,宮商角徽羽,皆是昔年聲。
朱郎何在?
如此教人牽腸掛肚。
既然死了,為何不能重活?再死一次!
將劉羨陽和顧璨送到了南苑國的大梁城,落魄山的老廚子就跟他們告辭離去,駕馭那條符舟去往一處江湖別業(yè)的舊址。
憑著記憶,一通好找。佝僂老人收起符舟,雙手負后,站在深山野林間的一棟破敗宅子前,占地不大,當年主人花了些精妙心思的討巧處,一一都被黃土荒草掩埋殆盡了。朱斂回望一眼來時路,收回視線,嘆了口氣,這一路走來,雜草叢生,視野所及,斷壁殘垣,朱斂腳邊是些隨手撿來而來的道上干枯木柴,老廚子蹲下身,點燃一堆篝火。
百年之后,山河依舊無恙,但是物是人非,昔年家鄉(xiāng),成了故國故鄉(xiāng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