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何處置亡國王朝的京城,尤其是皇宮,大驪工部是一把好手,可謂經(jīng)驗豐富。
從京師變成州城的市井依舊繁華喧鬧,舊時豪閥世族毗鄰的街道巷弄,大多成了百姓家。
已經(jīng)在桐葉洲復國的年輕皇帝和女子國師,沒有在此久留,離開這座曾經(jīng)姓盧的巨城,偶爾聯(lián)袂御風一段路程,更多還是走在陸地上,鄉(xiāng)野村落,雞鳴犬吠,裊裊炊煙,昵昵兒女。
期間途徑一地,翠竹疏落,幾支桃花傾斜向河水,一群鴨子游過開滿桃花的瀲滟水面。于祿就開始挑選釣位拋竿了,大煞風景。
最終他們來到一座山頭,以前是盧氏王朝的第一仙府祖山所在,被一個大驪本土門派給占據(jù)了,是僅次于長春宮的一個山上仙府,大驪宋氏對待昔年的扶龍之臣,從不刻薄寡恩,因為占據(jù)了這處道場,再加上大驪朝廷的大力扶持,從寶瓶洲三流墊底的山上門派,在短短不到五十年間,就一步步壯大為二流勢力。于祿其實這一路走來都還好,謝謝畢竟是一個家國情懷很重且多愁善感的女子,于祿表現(xiàn)得越是淡然,她少不了要罵他幾句。這是謝謝在淪為盧氏刑徒遺民遷往舊龍州之后,第一次返鄉(xiāng),重見舊山頭景象。相較于席卷數(shù)洲的那場大戰(zhàn),再來回顧此地故鄉(xiāng),如今他們眼中山河,似曾小小興亡。
山中新道人,今朝低頭看,此山舊主人,此刻抬頭望,嶺上依舊白云多。
謝謝大哭了一場,說是大哭,卻沒有那種撕心裂肺的哀嚎聲,她就是蹲在路邊,雙手捧著臉,一直不肯起身。
于祿也沒有安慰她,只是默默等著她哭完,再帶著她去找個喝酒的地方,幾次遠游都是結伴而行,早就有默契了。
大雨中,在一處路邊酒肆,沽酒老翁,打著瞌睡,來了客人也不太殷勤,倒是年輕店伙計比較熱絡,可惜碰到倆窮鬼,猜測是不是那種私奔的小兩口,否則看他們的穿著,不像是那種喝不起好酒的男女。
一個身材修長的中年男子,身穿一件干凈利落的黑色長袍,摘下那頂竹編斗笠,頭別紫玉簪的男人站在檐下,輕輕揮動斗笠,抖落雨滴,他挑了一張鄰近酒桌落座,要了半斤土釀散酒,再讓伙計炒了兩個下酒菜,男人抿了一口酒,轉頭望向于祿,微笑道:“算是良配?!?/p>
不喜飲酒之人,喝來喝去,喝的都是酒水的名字和價格。
如果不是陳平安事先提醒,于祿還真猜不到對方的身份,微笑道:“白劍仙是專程找我來的?”
謝謝很緊張。
畢竟對方有可能是一位飛升境劍修。要不是還有個趴地峰的火龍真人,劍修白裳,就是北俱蘆洲當之無愧的山上第一人。
白裳微笑道:“盧氏子弟是出了名的一代不如一代,直到出了一個太子盧稷?!?/p>
“可惜這條真龍屈在了潛邸,未能成就氣候就夭折了,到頭來還是活成了一個笑話,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,當初一撥少年遠游求學,陳平安十四歲,剛剛學拳,于祿當時就已經(jīng)是六境武夫了,是在大隋山崖書院書樓內躋身的金身境,好個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,如今再看,于祿是遠游境,陳平安卻是見過了止境歸真一層的武道風光。真是人比人氣死人?!?/p>
“你說呢,盧稷?”
于祿笑道:“盧稷變成了于祿,盧岳不也變成了白裳,不對,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,這中間好像還有個盧氏開國皇帝盧擎?!?/p>
白裳端起酒碗,笑道:“白衣送酒,你收不收?”
于祿笑道:“雪中得炭,有何不可?!?/p>
白裳問道:“你就不擔心陳平安那邊會心生芥蒂,淡了好不容易攢下的香火情,導致雙方愈行愈遠,得不償失?”
于祿說道:“親兄弟明算賬,白劍仙不必為此多慮?!?/p>
白裳取出一只錦盒,說道:“我只收了一個嫡傳弟子,叫徐鉉,他可以去桐葉洲,擔任你們的皇室首席供奉。至于盒內丹藥,珍貴異常,算是我的見面禮了,你可以自己服用,但是沒辦法繼續(xù)當皇帝了,當然也可以送人,元嬰與飛升兩境修士,不宜服用此丹,容易暴殄天物。此丹得自荊山一處茅屋丹爐遺址,仙君姓葛,道號淮南,行蹤飄渺不定,無欲無求,喜歡持戒游五都、往返幽明間,估計只差半步就可以不在五行中了,他算是我的師兄之一,可惜素未蒙面。刀有百煉,丹有百蒸,我只知道這位深受師尊器重的葛師兄,最擅長煉制起死回生之服芝靈藥,返魄還魂之鳳綱寶方。葛師兄這輩子不曾收徒,也從不立言編書,故而非我輩所能知營構煉制之法,后世好事者只知其大略,我還是從一位異人那邊知曉此丹名為‘第四方’,別稱‘百日仙’?!?/p>
于祿毫不猶豫就拿過錦盒,問了一句,“你跟陳平安怎么結仇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