漢子看了眼對方,倍感惋惜,只是不忘見縫插針,叮囑兩位師門晚輩,聚音成線道:“本派祖師有言,酒色財氣,物物纏定活人,日夜令人神枯。仙家清靜,方是上道,男女腥膻情欲,最誤長生。此人腳步輕浮,困倦異常,若是掌門師兄在此,只需念動咒語,噀一口符水,噴在他臉上,便可解了睡魔夢魘的糾纏,恢復(fù)神思飽滿,如果往后能夠懂得節(jié)制,想必此人武學(xué)攀高之路,不會止步于此?!?/p>
雙方擦肩而過。
走出去十幾步,寶樹低聲笑道:“師父是出了名的宅心仁厚,按照他的脾氣,肯定會停下腳步,好好與此人掰扯幾句?!?/p>
與掌門同輩的,除了師叔高祝,私底下都說她的師父,就是個好好先生。遇見山外不平事,要管。碰著江湖不幸人,就幫。為此連累門派發(fā)展和自身修行頗多,掌門卻總說一句吃虧是福。她上山不久,這幾年無意間也聽到一些重話,說掌門正因為心腸太軟,道心不堅,不像個修道之人,才導(dǎo)致他空有學(xué)力而無道力。她內(nèi)心深處,覺得這些說法,是對的。
修道之人就得有神仙中人的樣子,不該將一顆本該光芒萬丈的澄澈道心,放在爛泥潭里,自污神采。
洪圖不知是鬼使神差,還是福至心靈,驀然轉(zhuǎn)過頭,恰好瞧見那青衫背劍男子的轉(zhuǎn)頭望向自己這邊,他與之對視。
耳中聽得一個陌生嗓音言語道:“少俠若有閑情逸致,可以尋一尋那位吳道長的攤子,算一算前程如何,很靈的,價格公道童叟無欺,肯定不會糟踐了銀錢?!?/p>
洪圖內(nèi)心震動,見對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,興許是在示意自己耳尖,湊巧聽見了他們的對話,聊到了那個算命攤子。
洪圖轉(zhuǎn)身忙不迭問道:“懇請前輩賜教,若是有人習(xí)武較晚,且非童子身了,果真能成武學(xué)宗師?!”
卻見那位不顯山不露水的青衫客,施展了一門好似輕騰術(shù)的梯云縱手段,雙腳在空中互疊劈啪作響,轉(zhuǎn)瞬間身形便高出胡同翹檐,不見了蹤跡。
寶樹聽聞身后動靜,轉(zhuǎn)頭看了一眼,只瞧見那抹青色衣角,她也不覺如何驚訝,問道:“師叔,是高手?”
漢子也不覺得自己看走眼了,笑道:“動靜不小,高得有數(shù)。”
陳平安坐在一處屋頂,略作思量,看了眼折腰山方向,也不去為難馬苦玄那幾個尚未成氣候的弟子。
有恩報恩有仇報仇,再天經(jīng)地義不過,不只是自家事,是天下人的天下事。
至于那個根骨相當(dāng)不錯宜入山修道的女子,能不能成為真正的修道之士,難說。
不是自夸,若是岑鴛機沒有遇到朱斂,蔣去沒有進入落魄山,多半就會泯然眾矣。
強提精神,陳平安選了一處僻靜巷弄,飄落在地,好久沒有這種想要大睡一覺、睡飽為止的狀態(tài)了。
顧璨一行人在永嘉縣穿街過巷,國師黃烈是個一問三不知的,還是婢女顧靈驗幫忙問路,才找到一條鳥不拉屎的僻靜小巷。
只見小宅院門外,除了雙手籠袖蹲在門口臺階上的陳平安,還站著一撥生面孔,看樣子正在扯閑天。
陳平安有幾分難以遮掩的神色萎靡,分明受傷很重,這種熟悉的場景,讓顧璨臉色晦暗幾分。
顧璨緩步前行,以眼神詢問結(jié)果。
陳平安心聲說道:“還行,是一種能夠接受的代價。夜游劍折斷了,還有一件本命法袍需要重新煉制縫補,數(shù)十個不太重要的氣府廢掉了基礎(chǔ),需要修整。但也不是沒有裨益,長遠(yuǎn)來看,肯定不虧。剛好借此機會?!?/p>
寧姚說得對,玉璞求真,相對務(wù)虛更多,仙人躋身飛升,除卻最后一步,在到達(dá)仙人境瓶頸之前,修士都是務(wù)實更多。
更何況陳平安當(dāng)下的修道之路,過了元嬰重返玉璞的這道最大心關(guān),就變得再簡單不過,無非是煉劍而已,說到煉劍就更簡單了,就是吃金精銅錢,以及斬龍石。
金精銅錢一物,陳平安是早有安排的,跟大驪宋氏打個商量,與北俱蘆洲騾馬河柳氏、三郎廟等做買賣,積少成多,總有路數(shù)可走,按照當(dāng)時鄭居中在天外的估算,陳平安“只要”再吃掉一千五百顆金精銅錢,井中月就可以提升到井口月的品秩,分化出來的飛劍數(shù)量,就有希望提升到八十萬把,如果再樂觀一點,陳平安甚至還可以想一想“百萬”之?dāng)?shù)。
所以真正難處,還是斬龍石,金精銅錢還算“有價無市”,斬龍石卻是典型的無價更無市,任誰都是得手就捂著,藏著掖著,絕不售賣他人,故而先前在集靈峰之巔,就連于玄親自幫著牽線搭橋,都不敢保證一定可以幫忙找到賣方,陳平安欲想憑此煉劍籠中雀,砥礪劍鋒,提升品秩,難度之大,可想而知。
顧璨直愣愣看著他。
確定將馬氏斬草除根了?
陳平安岔開話題,“臨時走了趟劍氣長城,見著了你師父,隨便聊了幾句,白帝城很快就會封城,他邀請了一位名叫鄭旦的女子劍仙擔(dān)任閽者,雖是鬼仙,劍術(shù)很高,大有來歷。她的劍術(shù)傳承,在近古歲月里,曾與周神芝的曲城一脈并肩?!?/p>
顧璨點點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