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雙手籠袖,“只要你始終沒有讓齊先生失望,我今天是請求一位前輩不要出劍,以后不必求?!?/p>
王朱轉(zhuǎn)頭望向這個昔年的鄰居,她緩緩抬手。
陳平安瞬間橫移數(shù)步,神色充滿了戒備意味。
畢竟如今差了兩境。
王朱卻只是眼神促狹,捋了捋鬢角發(fā)絲。
陳平安腳尖一點,劍光如虹離開水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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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平世道,大地皆春,鄉(xiāng)野炊煙稠密,有客從西邊來,衣上猶沾杏花雨。
落魄山,這天來了個道袍裝束的清癯老人,腰系一只葫蘆瓢,風塵仆仆,還背著琴囊。
賈老神仙,剛好今天來此桌邊喝茶,與如今已經(jīng)高升為一山之長的仙尉道長殷勤敘舊。
來客自稱是廬山道士,洪承仙,號玉澗。因為沒有想著登山,在道士仙尉那邊就沒有錄名。
老道士比較健談,說是擅長彈雷氏所斫之琴,碰到了一個同樣健談的賈老神仙,相談甚歡,老道士便取下琴囊,露了一手。
賈晟贊嘆不絕,發(fā)自肺腑點評一句真心話,“確是天籟,錚錚然,無煙火氣,意非人間也。”
其實像洪承仙這樣假裝“路過”山腳的練氣士,經(jīng)常有。只是像老道士這樣,敢在桌旁落座的,沒有幾個。
洪承仙喝著茶水,跟那位賈老神仙十分投緣,腳踩西瓜皮,聊到哪里是哪里,談天嘛,就是話趕話,這會兒說起自己有個朋友,
還算仕途順遂,曾經(jīng)官至一國禮部尚書。賈老神仙看破不說破,無中生友嘛。
洪承仙繼續(xù)說道:“貧道與之相逢于年少時,當秘書郎那會兒,認識了這個擔任三衛(wèi)郎的驕縱少年。”
賈老神仙試探性問道:“起家官?”
洪承仙笑著點點頭,自揭其短,“確是起家官,正是上車不落則著作,體中何如則秘書的那個秘書郎?!?/p>
賈晟撫須笑道:“道友好家世,難怪言談舉止,如此風雅自然?!?/p>
洪承仙繼續(xù)說那個朋友的故事,浪子回頭金不換,從一個橫行京畿、行事荒唐的少年,幡然醒悟,開始用功治學,當了禮部尚書之后,與皇帝陛下曾有建言,掌國之君,治國之臣,虔誠信佛,自是好事,卻不該一味諂法腴佛。若是竭盡百姓膏血,以供齋設(shè),佛如有靈,豈肯應(yīng)供。損國庫、誤農(nóng)事、耗民力而得其福,則其福必過于所祈之福。修持佛法,可修來生之資。儒家的修齊治平,卻是解決當今之務(wù)。第二任君主,改弦易轍,開始崇尚道家學說,轉(zhuǎn)去毀寺滅佛。依舊是這位剛剛獲封太子太保銜的老人,公開反對皇帝的滅佛崇道。理由是若說今日至近,來生至遠,舍近求遠,是錯誤的。那么來生至遠,今日至近,便只看今日之明日,不看今身之來世,也是錯誤的。朝野上下,有人說他是沽名釣譽,晚節(jié)不保。只有少數(shù)人,認為他是真正醇儒。
說到這里,老道士抬起干枯手掌,輕輕拍打桌上的琴囊,“從年少到年老,都是莫逆之交,但是他當了官,貧道修了仙,難免漸行漸遠漸無書了,時過境遷,故地重游,昔年風流都被雨打風吹去,老友家宅,雜草叢生,老木欹斜瘦韌,枝節(jié)如筋脈。獨存一株古本海棠,依舊堪稱風姿綽約,如一位孤芳自賞的絕代美人。”
賈老神仙唏噓不已,跟上一句,“不知幾人有幾回,曾經(jīng)醉倒花影中?!?/p>
崔承仙端起水碗,傷感道:“無解啊?!?/p>
賈晟不太愿意評價此事,就只是端起碗,與崔承仙磕碰一下。
就在此時,坐在竹椅上的年輕道士,冷不丁開口說道:“有解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