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主大手筆,直接將那座香火山劃撥給了仙尉與新收弟子,作為“開山”的道場,近些時日,道士仙尉和林飛經(jīng)都在山那邊扛鋤頭、提簸箕,腰別柴刀,忙忙碌碌,合力修橋鋪路,漸次建造行亭,搭建茅屋……簡陋?dú)w簡陋,不用那么講究,可到底是“自家門戶”的添磚加瓦,反正怎么瞧都是心生歡喜的。
仙尉沒有跟霽色峰泉府的賬房先生韋文龍索要一兩銀子,憑借擔(dān)任看門人的那份俸祿,綽綽有余,何況周首席每次登山,豈會沒點(diǎn)表示?男人嘛,錢袋一鼓,腰桿就硬,貧道如今不清貧,知道自己是財主!
暖樹捎來話,說是山主老爺?shù)囊馑迹晌镜篱L近期可以多去香火山,忙碌大事要緊,山門這邊,無人看管,不妨事的。
仙尉最擅長跟客氣人不客氣,立即虛心接納山主的建議,在那香火山,與那便宜弟子在勞作間隙,暫作休歇,就著咸菜嚼著干糧,耳畔是溪水潺潺聲,與徒弟在山花間,對酌一壺糯米酒,環(huán)顧四周,總覺得每日都是氣象一新的好時節(jié)。
落魄山上,沒有不喜歡小米粒的,但真要說誰跟小米粒嘮嗑最多,較個真,算一算那閑聊的字?jǐn)?shù),還真就是看門的仙尉道長最多了,沒有之一,估計暖樹和陳靈均都比不上。
仙尉是真心喜歡跟小米粒聊天,每次都饒有興致,從無半點(diǎn)厭煩。
以至于連陳靈均和白玄都佩服不已,仙尉不去開館蒙學(xué)真是可惜了。
小米粒也會在巡山期間,將那些靈光乍現(xiàn)的奇思妙想,攢著,余著,到了山門那邊,拿出來跟仙尉道長分享。
偶爾會跑掉幾個,往往下次巡山,就會撿起來了。
一大一小,話趕話,就這么腳踩西瓜皮似的閑聊,一個沒什么憂愁,一個沒什么心事,聊啥都是眉頭舒展,懶洋洋的。
仙尉與莊稼漢般雙手插袖,袖子里掌心相疊,“我們的憂愁,往往是昨天帶來的,而顧慮,往往是擔(dān)心明天如何怎樣。就算世上真有長生方,又如何解決昨天已經(jīng)過去的事,明天尚未到來的事。佛家說除心不除事,我輩俗子,總是知易行難,如何做到真正讓物隨心轉(zhuǎn)呢。”
小米粒搖搖頭,一本正經(jīng)道:“仙尉道長,你是在山里邊修行高明道法的神仙唉。”
年輕道士舒舒服服靠著小竹椅背,微笑道:“莫非小米粒有錦囊妙計,賜教請賜教。”
小米粒笑哈哈道:“那你可就問對人嘍!”
若是問我該如何修行仙家法術(shù),對不住,啞巴湖的大水怪,只會闖蕩江湖,可要說怎么跟不開心打架嘛,哦豁,確有幾分心得!
黑衣小姑娘雙手托腮,眨了眨眼睛,高高的山,彎彎的水,胖乎乎的白云,大肚皮的青天……真正的心里話不必打腹稿,“昨天的憂慮和不開心,都是米粒兒小的,一丟丟大,把它們放在今天這個高高興興的大碗里,吃掉,填牙縫,再把碗擱在明天這個大桌子上邊?!?/p>
年輕道士輕輕撫掌,贊嘆不已,“是了是了,吾輩勿以有限身,供奉人間千萬愁?!?/p>
小米粒又遞過一捧瓜子,仙尉接過,笑道:“我也有一只碗,只不過沒有帶在身上,留在祖宅那邊了。”
杯酒在手,大事如芥子,嗑著瓜子,小事似蒼天。
小米粒揉了揉臉頰,欲言又止。
仙尉爽朗笑道:“貧道又不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,當(dāng)然也有家鄉(xiāng),有祖宅?!?/p>
小米粒嗑著瓜子,低聲道:“仙尉道長,裴姐姐說你當(dāng)年尚未發(fā)跡,龍游淺灘那會兒,給抓去了土匪窩當(dāng)賬房先生。裴姐姐還說是那位膀大粗圓的女當(dāng)家的,孔武有力,她貪圖你的……美色,想搶你當(dāng)壓寨夫君呢。裴姐姐還說虧得你拼死不從,用了好多計謀,假裝說自己是進(jìn)京趕考的舉子,以后金榜題名了肯定回來明媒正娶,用八抬大轎將她迎娶回家,才讓那位女當(dāng)家放過了你,離別之際,你揮毫潑墨,給寨子留下一副墨寶,是那‘天道酬勤’,土匪們大聲叫好,聲震云霄,當(dāng)家的將你送下山,梨花帶雨呢。真的么,故事曲折,精彩精彩?!?/p>
仙尉赧顏,聽得一陣頭大,“糗事糗事。”
有些是小黑炭當(dāng)年添油加醋了,有些則是真的,比如那位當(dāng)家的,其實英氣勃發(fā),貌美如花。至于山盟海誓,自然是沒有的。
小鎮(zhèn)俗語形容一件事沒啥意義,便會說句“沒明堂”。富貴之家的正廳大堂,都會懸掛匾額。
一個下山剪徑的土匪窩,若是懸掛“天道酬勤”,每天用以自勉。仙尉道長,你都不考慮附近百姓、過路商賈的感受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