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霜降一抖袖子,幻化出姜赦所描繪的景象,眾人恍若置身于遠(yuǎn)古天庭大門,在天看地。
只見地上的生靈,全都聚攏在四個方位,開始登天。其中除了兩座飛升臺,猶有無數(shù)道士聯(lián)袂飛升。
廣袤大地之上,如同鋪就出璀璨星河,竟是要比天上的更為耀眼奪目,宛如道號“人間”的道士的一顆粹然道心。
在無數(shù)“巫”的帶領(lǐng)下,建造高臺,點燃篝火,只是這一次他們不再是娛神酬神,祈求天的施舍和寬宥,而是祈求人間眾生的。一處處火光先后點亮,古老的語言依次響起,大火燎原,接連成片,片片銜接,就出現(xiàn)了一條條蜿蜒火龍。
姜尚真心神搖曳,喃喃道:“人間怎么可能同時出現(xiàn)這么多的自我……犧牲?”
崔東山解答道:“因為我們不曾生活在那段苦難歲月里,我們也不曾經(jīng)過萬余年全然自己做主的理所當(dāng)然。有過人心舒展、自然生發(fā)的一萬年光陰,人間世道變了,有好有壞,就像白景說現(xiàn)在的道士,笑也不真笑,哭也不真哭,她的言外之意,便是我們道心復(fù)雜得我不是我了。就像姜赦會覺得現(xiàn)在的道士,算計人心一事,是要遠(yuǎn)遠(yuǎn)比萬年之前厲害的,竟然可以如此既彎繞,且精準(zhǔn)?!?/p>
只說桐葉洲陸沉一役,當(dāng)然有太平山老天君和玉圭宗荀淵這樣的老人,也有姜尚真這種“中年人”,但是更多舍生忘死的,還是年輕人。
興許萬年之前的人間,還是一位心思單純的少年吧。
姜赦看了眼打造出幾個瓷人的崔東山,笑道:“創(chuàng)造人族之初,神靈并非沒有自己的考慮,所以精心設(shè)置了幾道關(guān)隘,防止這些螻蟻在人間坐大,貪心不足,覬覦更多?!?/p>
“比如,追求長生不朽,與天地同壽?!?/p>
“人間塵土一般的螻蟻,竟敢妄圖躋身神殿?!?/p>
“如何汲取人間最多的精粹香火,讓神靈的無垢金身趨于永恒,又能夠保證這些香火之源乖乖聽話,地上的人,就要永遠(yuǎn)面對一件事物,‘道’的未知和‘心’的恐懼?!?/p>
天威浩蕩,神靈赫赫,不可揣測,不可捉摸。
在“巫”的帶領(lǐng)下,人間眾生伏地不起,祈求天上的寬恕,渴望恩賜,避免責(zé)罰。
心生恐怖,畏懼萬分,不敢有任何違逆之心。
“既然恐懼來自未知。那么知道了,便覺平常。接下來,就不會認(rèn)命,反而要生出不甘和叛逆心,就會有各種試探,想要知道種種邊界在何處,這就是人性?!?/p>
人族的身軀,是香火的承載之物。人心的痛苦,是虔誠的源頭之水。
神靈自然不會讓人族尋見痛苦的源頭,人間初始,大地之上,忙于生存,忙于私欲,忙于犯錯,忙于內(nèi)斗。
人性是一碗渾水。可正因為渾濁了,便有了生氣。
神性是一碗清水,神靈和神位只是那只裝水的碗。
南岳山君范峻茂,當(dāng)她這位神道轉(zhuǎn)世,遇見持劍者降臨人間,范峻茂當(dāng)時可有任何反抗之心?沒有,心甘情愿,引頸就戮。
姜赦說道:“毫無征兆的無妄天災(zāi),大地之上的諸多禍殃,肉身的不斷腐朽和各種疾病,妖族在內(nèi)一眾食肉者生靈的橫行無忌,都讓人族在最大的恐懼之外,生出了一種最多的情感,終于有一天,它壓倒了痛苦?!?/p>
崔東山說道:“是憤怒。”
姜赦笑道:“鄭先生身上,好像就沒有‘憤怒’這種情感?!?/p>
崔瀺當(dāng)然很厲害,跟鄭居中很像,但是姜赦絕對不會覺得那頭繡虎身上,沒有“人味”。
正因為姜赦能夠從崔瀺身上,感受到一種無言的極大的憤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