容魚調(diào)侃道:“今天換衣裙,明兒再淡施脂粉,淡些再淡些,后天便可以涂抹指甲油,嘖,全是心機吶。要我說啊,你隨便挑個藩屬小國,當個與正宮娘娘狐媚爭寵的嬪妃,害得君王從此不早朝,綽綽有余?!?/p>
符箐也不羞惱,置若罔聞。
容魚揚起一只手,晃了晃,好似自怨自艾道:“咱們倆練劍習武,騎馬挽弓,手上全是老繭,屁股蛋兒也不白皙嫩,以后脫了衣裙給夫君看見了,愁死個人。”
符箐氣惱道:“你比那登徒子還油腔滑調(diào)!”
沉默片刻,符箐望向?qū)γ娴膸浚f道:“那個姓余的,他怎么想的,為何要冒險?”
昨天她親自住持的一場審訊,還沒有怎么動用私刑,就全交代了,沒有半點骨氣可言。
容魚沒來由想起一件舊事,早年崔國師,曾以朱筆在卷宗上邊,單獨圈出一句話。
“你不是知道錯了,你是知道自己要死了?!?/p>
符箐來得稍晚些,便沒有看到這句話。
容魚漫不經(jīng)心道:“志大才疏,耐心還差,還能如何,這些年一門心思盯著禮部某司郎中的位置,眼紅好久了,崔國師不在,心思便活泛起來,覺著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唄,哪怕明知富貴會在險中丟,卻也要試試看,史書上多少人物都是一發(fā)狠,就成就了氣候,從此強者強運,飛黃騰達,既然他們都行,個個青史留名了,他為何不行?!?/p>
符箐搖搖頭,不認可。
容魚笑道:“也怪我,長得太好看,你呢,底子是更好,但是誰讓你成天臭著一張漂亮臉蛋,誰敢多看一眼便要剮眼珠的架勢,也太冷,太嚇人了些。不像我,柔柔弱弱的,腰帶一系,也是有貨的。再加上我既是巡狩使之下武將軍功
此句壓軸
官邸院子只有三進,但是占地卻廣,三座庭院中央分別栽種一棵枝葉繁茂的梧桐,并非仙家老物,據(jù)說與衙署同齡。到了金秋時節(jié),偶爾會有些隨風飄蕩的樹葉,穿過了窗戶,輕輕落過年輕人們書案上邊,也會被收藏起來,或是作為書簽,就當討個好兆頭。
一株從某座仙家山頭移植而來的老松,枝干如虬,皮如龍鱗,郁郁蒼蒼,穿過密葉的陣陣清風,仿佛都要比別處清冷些。樹下圍以一圈長條青石作凳,方便院中諸房官員出門休歇閑聊。綠蔭里,還有一張鐫刻有棋盤的石桌,每逢金色的陽光透過層層樹蔭,映照在桌上,宛如仙人落子。
還有后院的一棵桃樹,是約莫十多年前崔瀺親手補種的,容魚當時還是個一想家就會哭鼻子的小姑娘。
等到容魚逐漸長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,也在書上看見了許多關(guān)于桃花的美好詩句。
將毛筆擱在三山形青瓷筆架上邊,合上一份卷宗,陳平安喊來符箐,想要調(diào)取一份機密檔案,崔瀺在最近二十年內(nèi),視察京城諸司的具體行程,以及在這座官邸每天接見了誰、時辰長短,如果還有具體的議事內(nèi)容記錄是最好。
不曾想符箐說國師府沒有這樣的檔案。
陳平安試探性問道:“刑部那邊呢?”
符箐搖頭道:“更不會有這類存檔了?!?/p>
陳平安有些頭疼,靠著椅子,雙手籠袖,仰頭看向天花板。
一國如人身,紙面上的戶籍數(shù)量、駐軍兵力和賦稅總額等等,宛如人之相貌,是能肉眼可見的,此外還有一些類似民間錢財流轉(zhuǎn)不息的商貿(mào)流通,官道驛站之上的川流不息,便是人之氣血,邊軍將卒在沙場的真實戰(zhàn)力,則如皮下筋骨,至于書院講學,村塾蒙學,百姓民心等等,匯總了,便是至關(guān)重要的人之精神。
所以一個國家也有自己的脈象,陳平安想要找尋出來的線索,就像研究崔瀺如何為大驪診脈。
符箐說道:“稟國師,容魚記性好,她六歲就進入此地,要不要把她喊過來?”
陳平安點頭道:“讓她過來一趟?!?/p>
容魚很快輕敲房門,跨過門檻,腳步輕盈,默默選好位置,站在一塊特定青磚上邊。
陳平安笑問道:“聽符箐說你記性很好,怎么個好法?”
容魚說道:“稟國師,至少十年之內(nèi)的所有見聞,我都能清楚記住,能寫出來,也能畫出來,還能模仿口音說出來?!?/p>
陳平安愣了愣。
容魚解釋道:“不是什么天授神通,仙家秘法,純粹就是記性好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