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突然閉上嘴巴,有些驚訝,片刻后,孩子的臉色已經(jīng)從震驚變成茫然,再然后,孩子開始恐懼,猛然回過神,一下子跳下井口,往自己家逃去。
原來,老人用那只白碗倒入水井的分量,早就一大水缸都不止了。
可是一直有水從白碗向外倒出。
孩子覺得自己肯定是白天見鬼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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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羨陽隨手從路邊折了一根剛抽芽的樹枝,開始練劍,整個人跟滾動的車轱轆似的,癲狂旋轉(zhuǎn),根本不心疼腳上那雙新靴子,小路上揚起無數(shù)塵土。
高大少年出了小鎮(zhèn),一路由北向南走,只要走過宋大人出錢建造的廊橋,再走三四里路,就到了阮家父女開辦的那座鐵匠鋪,劉羨陽其實一向心高氣傲,但是阮師傅只用一句話,就讓少年佩服得五體投地,“我們來這里,只為開爐鑄劍。”
鑄劍好啊,劉羨陽一想到自己將來就能有一把真劍,就忍不住興奮起來,丟了樹枝,開始邊跑邊喊,鬼哭狼嚎。
劉羨陽想著阮師傅私下傳授的那幾個拳架子,就開始練習(xí)起來,倒也有模有樣,虎虎生風(fēng)。
少年與廊橋越來越近。
廊橋北端的臺階上,坐著四個人,姿態(tài)婀娜的豐腴美婦,懷里抱著一個大紅袍子的男孩,他高高揚起下巴,像是一位剛剛獲得大捷的將軍,臺階那一頭,坐著個滿頭霜雪的高大老人身邊,老人正在小聲安慰一位氣鼓鼓的小女孩,她粉雕玉琢,宛如世上最精巧的瓷娃娃,她的稚嫩肌膚在陽光照耀下,晶瑩剔透,以至于能夠清晰看到皮膚下的一條條青筋脈絡(luò)。
兩個孩子剛剛吵完架,小女孩泫然欲泣,小男孩愈發(fā)得意,
老人身材魁梧,如同一座小山,旁邊的婦人投來一個致歉的眼神,威嚴(yán)老人對此視而不見。
臺階底下,還站著個姓盧的年輕人,正是盧氏家主的嫡長孫,叫盧正淳,興許是真的一方水土,能夠養(yǎng)育一方人,在小鎮(zhèn)土生土長的人物,皮囊相貌總要生得比別處男女更好些。只不過盧正淳早就被酒色掏空了底子,落在臺階坐著的四人眼中,就更是不堪入目。盧家擁有的龍窯,無論數(shù)目還是規(guī)模,都冠絕于小鎮(zhèn),也是族內(nèi)子弟走出小鎮(zhèn),去外地開枝散葉最多的一個姓氏。可是以往在小鎮(zhèn)威風(fēng)八面的盧正淳,神色拘謹(jǐn),臉色蒼白,整個人都緊繃起來,好像稍有紕漏就會被人抄家誅九族。
男孩說著小鎮(zhèn)百姓聽不懂的話,“娘親,這個姓劉的小蟲子,祖上真是那位……”
當(dāng)他剛要說出姓名,婦人立即捂住孩子嘴巴,“出門前,你爹與你叮囑過多少次了,在這里,不可輕易對誰指名道姓?!?/p>
男孩掰開婦人的手,眼神炙熱,壓低嗓音問道:“他家當(dāng)真代代傳承了寶甲和劍經(jīng)?”
婦人寵溺地摸著幼子腦袋,柔聲道:“盧氏用半部族譜擔(dān)保,兩件東西還藏在那少年家中?!?/p>
男孩突然撒嬌道:“娘親娘親,咱們能不能跟小白家換一下寶物啊,咱們謀劃的那具寶甲實在太丑了,娘親你想啊,換成那部劍經(jīng)的話,就能夠夢中飛劍取頭顱,當(dāng)真是神不知鬼不覺,豈不是比一個烏龜殼厲害太多?”
不等婦人解釋其中淵源緣由,隔壁那邊的女孩已經(jīng)怒氣沖沖道:“就憑你也想染指我們失傳已久的鎮(zhèn)山之寶?此次我們來此,是名正言順的物歸原主,可不像某些不要臉的家伙,是做強盜、做小偷、甚至是做乞丐來著!”
男孩轉(zhuǎn)頭做了個鬼臉,然后譏笑道:“臭丫頭你自己也說了,是鎮(zhèn)‘山’之寶,山門輩分而已,了不起???”
男孩突然變換嬉笑臉色,從婦人懷中站起身后,眼神憐憫地俯視小女孩,像是學(xué)塾先生在訓(xùn)斥幼稚蒙童,“大道長生,逆天行事,只在爭字。你連這點道理都不懂,以后如何繼承家業(yè),又如何恪守祖訓(xùn)?你們正陽山后裔,歷代子孫務(wù)必每隔三十年,就需要拔高正陽山至少一百丈,臭丫頭,你以為從你爺爺?shù)侥愕?,做得很輕松不成?”
小女孩有些輸了氣勢,神色萎靡,耷拉著腦袋,不敢正視那個男孩。
滿頭霜雪的魁梧老人沉聲道:“夫人,雖說童言無忌,但是萬一害得我家少主道心蒙塵,你們自己掂量后果?!?/p>
婦人嫵媚一笑,重新將臉色陰沉的幼子拽回懷中,綿里藏針道:“孩子吵架拌嘴而已,猿前輩何須如此上綱上線,莫要壞了咱們兩家的千年友誼?!?/p>
不曾想老人脾氣剛烈至極,直接頂回去一句,“我正陽山,開山兩千六百年,有恩報恩,雖千年不忘,有怨報怨,從無過夜仇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