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進一退,兩人始終距離十余步。
苻南華只需要確定少年跑不出小巷,到時候他再想要逮到一個在此土生土長的少年,無異于-大海撈針,何況身后尚且溫?zé)岬拿廊耸w,就是前車之鑒。一旦給少年足夠喘息的機會,“驚喜”就可能砸在自己頭上。
苻南華看似在貓抓耗子,實則是在調(diào)整自己的身體節(jié)奏,畢竟在他九歲正式踏足修行之后,從沒有過純粹依靠近身肉搏來分勝負的機會。
他當(dāng)然不用跟少年分出生死,那會讓自己得不償失,連同蔡金簡,就是兩份唾手可得的機緣,但是務(wù)必要讓這個出人意料的少年,在近期乖乖躺在床上,不給少年丁點兒整幺蛾子的可能性。
苻南華突然笑問道:“對了,你叫什么名字來著?”
滿手鮮血流個不停的少年答非所問,黝黑的臉龐上,滿是鄉(xiāng)土野草似的堅韌,“你和她可能都不清楚,我的眼力很好,所以在泥瓶巷里,她跟我聊天的時候,你看她的眼神,跟現(xiàn)在看我,其實一模一樣?!?/p>
苻南華愣了愣,這下是真的對少年刮目相看了,嘖嘖笑道:“有點意思,真是有點意思?!?/p>
苻南華的言行舉止,看似云淡風(fēng)輕,其實一直在留心少年的左手,依舊在持續(xù)滴血。
這說明少年的手勁一直沒有松懈,尋常人恐怕早就拗不過那份刺骨疼痛。
苻南華這個時候才覺得先前“可惜了”這個隨口評語,原來真是一語中的。
苻南華覺得時機差不多了,問了最后一個感興趣的問題,“你殺她殺得如此果決,肯定是有人跟你通風(fēng)報信了,我倒是不好奇他的身份,我想不通的是,你一個在這里長大的孩子,怎么就那么快跨過了自己心里那個坎,sharen殺得如此……心安理得,這個說法,聽得懂嗎?要知道,就算是我,
止境
鄉(xiāng)塾一座不掛匾額的草堂書屋內(nèi),中年儒士齊靜春正在枯坐打譜,并非什么流傳千古的名局,也不是棋壇國手之爭的復(fù)盤。
他正要將一枚白子落在棋盤上,嘆息一聲,原本早有定數(shù)的棋子生根處,儒士突然開始舉棋不定,他收回手后,棋子卻依舊懸??罩?,距離棋盤仍有寸余高度。
齊靜春依然正襟危坐,作為負責(zé)坐鎮(zhèn)此地的當(dāng)代圣人,儒家七十二書院之一,山崖書院的前任山主,哪怕被貶謫至此戴罪立功,齊靜春仍是當(dāng)之無愧的當(dāng)世醇儒。
對于小鎮(zhèn)普通百姓而言,草木一歲一枯榮,甲子春秋轉(zhuǎn)瞬即逝,教書先生已經(jīng)換了好幾位,模樣不同,歲數(shù)不同,唯有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讀書人氣質(zhì),如出一轍,古板,苛刻,寡言,總之,都很無趣乏味,也沒有人想到那幾位來來去去的鄉(xiāng)塾教書匠,其實是同一人,不但如此,在小鎮(zhèn)之外的廣袤天地,深居簡出的齊先生,曾經(jīng)擁有超然的崇高地位,還身負正氣浩然的無上神通。
下一刻,齊靜春元神出竅遠游,如一身雪白衣袂飄飄的仙人,從軀殼牢籠當(dāng)中瞬間掙脫開束縛,飄然去往小鎮(zhèn)一條巷弄。
齊靜春轉(zhuǎn)瞬之間來到巷弄,他先去看了倒在血泊中的女子,云霞山的蔡金簡,三魂七魄晃蕩消散,如風(fēng)中殘燭。
齊靜春停留片刻之后,他終于來到兩人身旁。
高冠大袖的老龍城少城主,身體有些后傾,目瞪口呆,肌膚如玉的英俊臉龐上,神色復(fù)雜,交織著震驚、疑惑和絕望。
少年保持那個高高躍起、向前撲殺的凌厲姿勢,左手握有一片銳利如刀刃的瓷器,哪怕是這種你生我死一線間的關(guān)鍵時刻,身體騰空的少年,依然眼神堅毅,臉色平靜,根本不像是一個出生于陋巷小宅、成長于山野的無知少年。大概僅剩符合少年身份的,是隱藏在眼神深處的無奈。對于這種無奈,走出書齋和書院很多年的讀書人,已經(jīng)不陌生了,就像看著一個靠天吃飯的莊稼漢,蹲在旱季干裂的荒蕪田壟上,抬頭看著烈日,其實不會有撕心裂肺的情緒,而只會是深深的無奈,還有茫然。
作為一方天地的臨時主人,齊靜春當(dāng)然知曉陳平安一家三口的來龍去脈,甚至往上追溯百年千年,他哪怕沒有親眼看到過少年的祖輩,大致上也能推衍演化而出。道理很簡單,就像是縣衙的縣太爺,真想要看治下百姓的身世傳承,只需要去掌管戶籍的戶房,查詢檔案,一目了然。
小鎮(zhèn)經(jīng)過三千余年的繁衍發(fā)展,枝葉蔓延于小鎮(zhèn)之外,盤根交錯,因為每一代都有幾個驚才絕艷的人物,雖然不能衣錦還鄉(xiāng),卻能夠通過秘密渠道反哺家族,最終造就了如今小鎮(zhèn)最為興盛的四姓十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