終于無人看管的顧粲等到兩人進屋后,一手一把抓起兩只袋子,輕輕拔出門栓,撒腿飛奔向泥瓶巷另一端。
屋內(nèi)婦人顧氏跪在地上,探入床底去搬箱子,箱子不大卻很沉,有些費勁,搬得她氣喘吁吁。
結(jié)果她的豐盈臀部被截江真君狠狠踢了一腳,老人調(diào)笑道:“顧氏,你虧在后天保養(yǎng)上,不過就憑這個,在青峽島做個二等丫鬟,有些勉強,不過當三等丫鬟,綽綽有余。老夫瞧你是瞧不上眼,不過青峽島上,倒是有幾位客卿散人,說不得好你這一口,到時候你可要好好爭取,莫要羞怯,白白錯失了一樁福緣。”
婦人身體微微僵硬,她此時大半身體仍在床底,看不清表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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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到一條巷口,齊靜春對陳平安說道:“蔡金簡和苻南華,就交由我處置。如今你有了這片祖蔭槐葉,就更不要看輕生死,好好活下去,才是對你爹娘最大的回報。至于之后云霞山、老龍城和截江真君三方勢力,我不敢說他們永遠不會找你的麻煩,但是十年內(nèi)肯定不會來尋你的麻煩,運氣好的話,你就一直是個市井平民,也能夠三十年安然無恙。”
齊靜春笑道:“也無需對小鎮(zhèn)心存忌諱,以后……過不了多久,應(yīng)該就再沒有那些算計了。如果你想要二三十年安穩(wěn)日子,不妨就在這里找個姑娘娶了,成家立業(yè)便是。如果想要去小鎮(zhèn)之外,見識一下真正的天地景象,也是好事情。讀萬卷書,行萬里路,是我們讀書人必須要做的事情,你以后就會發(fā)現(xiàn),在小鎮(zhèn)上是讀書難,走路容易,到了外頭,很多讀書人是買書、看書、藏書都很容易,可就是不喜歡走遠路,嫌吃苦,所謂的負笈游學,不過是乘車郊游罷了?!?/p>
少年驚訝道:“齊先生,走路也算吃苦?”
齊靜春開懷大笑,“先不說小鎮(zhèn)以外,只說身邊好了,你見過福祿街、桃葉巷有幾個同齡人,跟你這樣漫山遍野亂跑的?”
少年點頭道:“還真是?!?/p>
齊靜春想了想,伸手拔出插在發(fā)髻上的一根碧玉發(fā)簪,彎腰遞給貧寒少年,“就當是離別贈禮好了。并非貴重物件,更非仙家物品,放心收下。其實我與你一樣,曾是陋巷少年,發(fā)奮苦讀,經(jīng)歷重重磨難、坎坷,當然也有種種際遇,這才進入山崖書院,拜師求學的那段時光,是我齊靜春這輩子最開心的歲月,后來先生出山之時,便交給我這根簪子,算是對我的一種期許和囑托,只可惜如今回頭來看,這么多年來,我做的一直不好,相信如果先生在世的話,一定會失望了?!?/p>
少年哪里敢接下這份禮物。
這根碧玉簪子,似乎還蘊含著齊先生和他先生的師徒情誼,情意重不用說,何況禮也不輕啊。
少年再沒見識,到底也是燒御用瓷出身的人物,對于一件東西的好壞,還是有些鑒賞力的。
齊靜春溫聲道:“留在我這里,恩師遺物就要隨我一起埋沒了,還不如轉(zhuǎn)贈給你。何況你其實是無功不受祿,我在小鎮(zhèn)逗留了將近六十年,一直有個小心結(jié),不得解開,可惜恩師已逝,原本以為這輩子都會得不到答案,是你無意間幫我解惑了,所以我將這根簪子送你,于情于理于禮,都很合適。陳平安,只能幫你求來一片槐葉,無法給你再多機緣了。”
少年雙手接過那根材質(zhì)普通的玉簪子,抬頭真誠道:“先生已經(jīng)做了很多了?!?/p>
齊靜春一笑置之,眼見著少年被自己說服收下簪子,便少了一塊心病,簪子確實普通平凡,可到底是恩師遺物,能夠贈送給一個不辱玉簪銘文的少年,很好。
所以齊靜春最后叮囑道:“陳平安,記住,以后不管遇到什么,你都不要對這個世界失去希望。”
離別
泥瓶巷一棟宅子外頭,有個掛著鼻涕蟲的頑劣孩子,正在兇狠踹門,罵罵咧咧,唾沫四濺,“陳平安!再不滾出來,我就找人砍死你,把你家一堆破爛都砸了!我知道你在家里,忙啥呢,難道是在跟宋集薪的小媳婦,跟稚圭在那個啥?大白天的,也不曉得照顧一下宋集薪的感受?好好好,不出來是吧,我走了,我可真走了?。课疫@一走,你這輩子就崩想見著我啦,我那些寶貝,本來想著都留給你,陳平安!快出來??!”
不知為何,罵到最后,孩子竟然帶著點哭腔,狠狠將兩條鼻涕蟲抽回老窩。
顧粲猛然間覺得腦殼一陣生疼,趕緊轉(zhuǎn)身望去,看到那張熟悉面孔后,孩子破口大罵道:“陳平安!你大爺?shù)摹?/p>
草鞋少年臉色不太好看,顧粲趕緊見風轉(zhuǎn)舵地補了一句,“身體還好嗎?”
行云流水,轉(zhuǎn)折如意,毫不生硬。
習慣了這兔崽子的沒心沒肺,提著個新陶罐的陳平安沒好氣道:“好不好,你還不知道?”
顧粲意識到自己還有正事,趕緊把陳平安扯到院門口,然后將兩只繡工精美的袋子,一股腦塞到陳平安手里,孩子壓低嗓音問道:“還記得我去年跟你要的那條小泥鰍不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