雙方人馬就此別過。
絡腮胡男子也去找回了那柄佩刀,那個被婦人抓住胳膊的年輕人最為凄慘,哪怕給敷上了藥止住了血,仍是哀嚎不已,一條胳膊血肉模糊,眼見著多半是廢了。
有個人臉色發(fā)白,不忍再看朋友的慘況,突然瞥見轉身走向破廟的少年,起身后怒罵道:“你這人怎么回事,為何不早點出手!若是早就看出這妖物的馬腳,為何連提醒都不愿意出聲?!誠心等著看好戲不成!”
很快有人顫聲附和道:“是你害了馬兄弟!”
陳平安停下腳步,轉過頭,一言不發(fā)地看著那兩個人。
一人嚇得后退數(shù)步,一人壯著膽子瞪眼道:“怎么,你理虧了,還想行兇傷人?!”
陳平安仍是不說話,不過伸手指了指自己腦袋,以及心口,這才轉身走向火堆,蹲在那里看著煮飯的小鍋。
那人猶然不罷休,嘀嘀咕咕著郡守官兵、無法無天、將軍騎軍的言語,最后被那個銀色劍穗的年輕公子哥阻止,這才不再念叨什么,一行人紛紛上馬,其中一人與那傷者共騎一馬,以繩子綁縛兩人,以免后者由于傷痛而墜馬。
站在廟口的青衣小童望著那群人的遠去身影,眼神青光熠熠,問道:“老爺,為何不讓我教訓那幫小白眼狼?我都要氣炸了,氣煞老夫氣煞老夫!不行,我得消消氣!”
青衣小童使了一個凝聚水氣的神通,在頭頂出現(xiàn)一個大水球,當頭澆下,自己把自己折騰得像只落湯雞。
蹲在陳平安身邊的粉裙女童,破天荒附和道:“是很氣人!”
陳平安輕聲道:“別人不講道理,不是我們跟著不講道理的理由,自己問心無愧就行了?!?/p>
陳平安突然笑了笑,“以后反正不會見面,而且咱們又不是他們爹媽,不用事事講清楚,我好些個剛明白的道理,可是好不容易從書上讀來的,憑什么教給他們?!?/p>
粉裙女童捂嘴而笑。
青衣小童打了個響指,shi漉漉的一襲青衣頓時變得干燥,轉身走回廟內,伸手烤火,“老爺,我沒說要跟他們講理啊,想要一口吃掉他們……”
看到陳平安抬頭望來的視線,他趕緊改變口風,“當然是不可能的!唉,老爺,我就是想小小教訓他們一下,比如打得他們一個個鼻青臉腫,爹娘都不認識,嗯,那個大長腿的姑娘就算了,還是留著給老爺你看著辦吧?!?/p>
陳平安打開鍋蓋,米飯的香氣彌漫,粉裙女童已經乖巧伶俐地遞來飯勺,還有三只疊在一起的小白碗。
三人就著腌菜一起蹲著吃飯,陳平安沒來由想起一個經常用筷子敲碗、喊著要吃肉的人,以及他說的一番話,于是對青衣小童說道:“真正的強者,愿意以弱者的自由作為邊界?!?/p>
青衣小童扒著碗里的飯,看著起勁,噼里啪啦作響,其實從頭到尾就只吃了一小口,他眨了眨眼,然后滿臉真誠道:“哇,老爺這xiong襟真是比御江還要寬廣,佩服佩服,感動天感動地,虧得老爺不是讀書人,要不然早就是學宮書院欽點的君子了?!?/p>
雖然聽出了青衣小童言語里的譏諷意味,可是陳平安還是嘆了口氣,想著自己的事情,緩緩道:“這句話不是我說的?!?/p>
青衣小童哪里敢得寸進尺,接下來的溜須拍馬就要真心許多,哈哈笑道:“我就當是老爺說的,老爺?shù)母唢L亮節(jié),完全配得上這句話!”
陳平安笑道:“你哪里學來這么多馬屁話,平時不修行嗎?”
“修行啊,我認真修行起來,連自己都感到可怕……”
青衣小童哼哼道,“我勤奮得一塌糊涂,其實就是偶爾出來透口氣,跟水神兄弟一起喝酒吃肉,下邊的人都這么說我的啊,我不過是拿來借用一下?!?/p>
青衣小童看著陳平安,搖頭晃腦道:“以前吧,我還會有一丟丟的懷疑,那些小家伙是不是純粹討要賞賜,才說得這么肉麻,但是我現(xiàn)在認識了老爺之后,就覺得他們肯定是真心的,因為我對老爺就是真心得不能再真心了。唉,早知道當初應該多賞一些好東西,哪怕跟水神兄弟賒賬也行啊,唉,我這是寒了眾將士的心啊。對吧,老爺?下邊的人一片真心,上邊的人需要珍惜?。 ?/p>
敢情拐彎抹角繞來繞去,兜了這么大一圈,就是跑陳平安跟前討賞來了?
陳平安笑呵呵,“想要蛇膽石?我老家那邊確實有,還不止一顆,但是不給你?!?/p>
青衣小童立即跪下,手捧飯碗在頭頂,“蒼天可鑒啊,老爺你老人家就可憐可憐我吧。這一路上,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,每天強忍住不吃掉那傻妞兒,很辛苦啊!”
粉裙女童往陳平安身邊躲了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