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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劍來 第275節(jié)(第4頁)

            時不時還真有巴掌大小的蠢魚兒上鉤,被拽上船板,隨手丟入魚簍,可若是釣上通體雪白、一指長的銀蝦,釣魚人就會欣喜萬分,原來此物大有來頭,是這條地下河道的獨有之物,在梳水國干脆稱之為“河龍”,南邊則昵稱為“銀子”,此物能夠汲取水精靈氣,更是老饕清讒們款待貴客的宴席首選。

            幼蝦半寸長,十數(shù)年后可以長到一指長短,百年后,才堪堪長到兩指,如武將披掛玉甲,卻又玲瓏剔透,這么一條百歲高齡的“河龍”,靈氣充沛,美味異常,能夠在南方賣到半枚雪花錢的天價。

            如果一樓乘客能夠釣上六只大“銀子”,就等于白坐了一次渡船。既能掙大錢,又能打發(fā)光陰,何樂不為?只是一指長的河龍好釣,想要上鉤兩指長的河龍,還是要看緣分和運氣。梳水國渡口河道已經開鑿千年之久,傳言曾經有人釣上過一條三尺長的河龍,一根根金黃色的蝦須,驚動四方,最后賣給了老龍城城主,只可惜那位富甲半洲的大神仙出價多少,外界不得而知。

            陳平安自己從小就喜歡釣魚,就難得萬事不想,趴在欄桿上,盯著那些釣魚人看了好一會兒,想著船上應該會有魚竿賣,就是不知道貴不貴,如果一兩枚雪花錢就能拿下,那么練拳之余,確實可以去船欄那邊碰碰運氣。

            回到屋子,陳平安吃著除了新鮮并無半點靈氣的瓜果,開始盤算練拳一事,二十萬里行程,耗時兩個月,期間停留各國仙家渡口和修整補給,加在一起大概是四五天左右。這艘渡船航速遜色鯤船不少,這也正常,鯤船是北俱蘆洲大門派打醮山的跨洲渡船,遠遠不是這座渡船能夠媲美。

            陳平安大略算了一下,若是一天除去吃睡閑雜事,算它兩三個時辰,爭取每天練拳九到十個時辰,加上如今出拳由慢轉快,占了天大的便宜,那么每天可以六步走樁三千六百次左右,兩個月六十天,差不多能練拳二十萬遍。

            聽上去是一道很簡單的術算,可當真實行起來,對于練拳無比嫻熟的陳平安心知肚明,能夠讓人抓狂,哪怕是自認定力尚可的陳平安,都覺得有些困難。之前練拳,不管是去大隋,還是南下到達梳水國,一路上到底是逢山遇水,各有風光,可此次乘船,卻是要在這方丈之地,好似枯槁面壁一般。

            最重要是走樁一事,比起竹樓跟老人練拳吃盡苦頭,是兩回事,后者更多是考驗承受皮肉之苦、神魂飄蕩的“快刀短痛”,而前者看似輕松閑適,一拳一拳遞出去,越到后邊,越是一場鈍刀子割肉的長痛,就像那場從黃庭國古棧道入關大驪的風雪天,到最后每呼吸一口氣,就像是在吞刀子。

            難怪老人說,武夫淬煉,既要與天地斗力,承受山岳碾壓肉身的苦痛,也與自己斗心,文火慢燉熬出一個定字。

           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,關上陽臺門后,開始走樁,腳步輕,出拳快,拳意淌。

            之后便是這般枯燥乏味的日夜不歇,陳平安甚至都不去渡船飯館進餐,只以干糧就酒糊弄一日三餐。

            入夏之后,哪怕地下河道天氣清涼,陳平安仍是大汗淋漓,從屋門這邊走樁剛好停步在陽臺邊緣的木門,一遍拳樁之后,轉頭再來一趟,久而久之,屋內地板全是大汗水漬。每次練拳到精疲力竭,就小憩片刻,在這座狹窄房間內,不像之前遠游,總有種種顧慮,就只是沉下心練拳而已,一天十二個時辰,刨開睡覺兩個時辰和中途幾次休息,最后是整整九個時辰的出拳,渾然忘我,天地好像就只有這么點地方,再無名山大川,再無大河滔滔、山風吹拂和雨雪凌冽,仿佛春夏秋冬和生老病死只在方丈之間。

            兩旬過后,觀景陽臺的木門,一次都沒有打開。

            夜幕中,陳平安躺在地上,衣衫浸透,地板shi漉,像一條給人拽上岸的魚,大口喘氣。

            陳平安咧咧嘴,想笑又笑不出,若是那位精通刺殺之道的買櫝樓樓主,這個時候偷襲自己,如何是好?

            視線低移,望著那只養(yǎng)劍葫蘆,就只能靠這兩位小祖宗了吧。

            接下來一旬光陰,陳平安不得不摘掉腰間的酒壺,甚至連腳上的草鞋都一并脫去,卷起袖管褲管,光腳在屋里來回走樁練拳。

            由煉體入煉氣的武道第四境,仿佛只差一口氣,就能跨過去剩余的那只腳,可偏偏那只腳,就像深陷泥濘之中,陳平安死活拔不出來,一整月的練拳,仍是進展緩慢,將那只腳從泥濘中拔出些許。

            練拳間隙,外邊的天地,也不是全無動靜,兩邊鄰居乘客習慣了渡船生活后,便不再拘束,左手邊那間好像是一屋子的江湖豪俠,每天大口喝酒大碗吃肉,暢談江湖恩仇,只是言談之間,多以別國官話聊天,極少時候才蹦出幾句寶瓶洲雅言,陳平安每天練到極致階段,就會從玄之又玄的“忘我”境界跳出,些許動靜,就會響如春雷,所以聽著那邊的高談闊論,陳平安只覺得有些煩躁。

            而隔壁右邊的住客,像是山上小門派的仙師在下山游歷,相對安靜,但是每天早晚兩次的修行功課,要齊聲朗誦山門科儀,木板隔音不好,這些下五境的練氣士又用上了獨門吐納術,也是一樁煩心事。

            若說這些還能忍受,那么有一件事情,隔三差五就會發(fā)生,就有些讓陳平安哭笑不得了。

            頭頂渡船三樓,住著的都是有錢人,大概陳平安屋子的上邊,是一對山上的神仙眷侶,恩愛纏綿異常,經常會有吱吱呀呀的床鋪搖晃聲,透過地板,傳到樓下,這也就罷了,那位女子練氣士,大概也是個情難自禁的,經常嚶嚶嗚嗚“哭出聲”,細細綿綿的,顯然是給男子欺負得慘了,陳平安就想不明白了,既然女子如此遭罪,那就別次次順著你男人啊,既然是夫妻,何不雙方敞開了講一講道理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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