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錢有些猶豫。
崔誠揮了揮手。
裴錢深呼吸一口氣,扶了扶斗笠,開始撒腿飛奔,然后仔細思量著自己應該說什么話,才顯得有理有據,有禮有節(jié),片刻之后,奔走快過駿馬的裴錢,就已經追上了那一人一騎。
她漸漸放緩腳步,仰頭與那個如喪考妣的馬上漢子說道:“行走江湖,要講道義!”
見那人一臉癡呆。
裴錢加重語氣,大聲問道:“記住么?”
那人顫聲道:“記住了!”
不但是他,連他的其余幾個江湖朋友都忍不住回答了一遍。
裴錢得了答復,便驟然而停,等待身后老人跟上自己。
在那之后,裴錢與老人一起走過州城的高高城頭。
在各地道觀寺廟燒過香,在集市上買過各色好吃的,逛過故鄉(xiāng)故鄉(xiāng)的書鋪,裴錢還給寶瓶姐姐、李槐買了書,當然落魄山上的朋友們,也自己掏腰包準備了禮物,可惜在這個家鄉(xiāng)南苑國,神仙錢不管用,看著一顆顆銅錢和一粒粒銀子,像是去了別家門戶,裴錢還是有些小憂愁來著。
崔誠帶著裴錢一起走出書肆的時候,問道:“處處學你師父為人處世,會不會覺得很沒勁?”
裴錢大搖大擺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,“當然不會,人活著有啥有勁沒勁的,每天能吃飽喝足,還要咋樣嘛,以前我在南苑國京城那兒當乞丐,身上破破爛爛,連門兒都進不去嘞,多可憐,就只能貼著墻根那邊,盡量近一些求神拜菩薩,菩薩們不也聽不著,該餓肚子還是咕咕叫,該給人揍不也還是疼得腸子打轉兒?!?/p>
崔誠笑道:“不能這么想,最后菩薩們不是聽到了嗎,讓陳平安站在了你眼前,還當了你的師父?”
裴錢猛然停步,瞬間紅了眼睛,讓老人等她,她獨自跑去了城中寺廟那邊,請了香、上了香不說,還摘下小竹箱,放在一旁,她在菩薩腳下的蒲團上,磕了好多的響頭。
兩人出城后,崔誠說要往南苑國京城趕路了。
裴錢點點頭,沒有說什么。
在距離京城不遠的一條河畔。
崔誠坐在河邊,裴錢蹲在一旁掬水洗臉。
老人問道:“還怕那個曹晴朗嗎?如果怕,我們可以晚些入城?!?/p>
裴錢默不作聲,怔怔望向河對岸。
老人隨手捻起一顆石子,輕輕丟入河中,微笑道:“怕一個人,一件事,其實都沒關系。但是不用害怕到不敢去面對。讀書人治學,好些個說破了天的圣賢道理,尋常的后輩,追得上?難道就不做學問了?一些個前人率先寫了、后人就只能干瞪眼的詩詞章句,怎么比?難道就不寫文章了?最怕的是,既然走在了一條道路上,這輩子都注定很難繞開,就自欺欺人,只做些手邊夠得著的舒坦活計。”
老人指向遠處,“但是你得知道那邊,到底是怎么個光景,瞪大眼睛仔細瞧好了,不能怕,就躲起來,那么你就要怕一輩子?!?/p>
老人笑道:“可不是老夫一個外人,在說風涼話。”
老人繼續(xù)道:“老夫當年求學生涯,與隨后的書齋治學,心比天高,與人爭執(zhí),從來不輸。后來練拳,孑然一身,只憑雙拳,游歷千萬里,更是如此。求的,求學與習武一樣,就是書上那個雖千萬人吾往矣。”
老人唏噓道:“時無英雄,豎子成名。這句話,最悲哀,不在豎子成名,而在時無英雄。所以我們別害怕別人有多好,別人很好,自己能夠更好,那才是真正的長大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