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東山臉色僵硬。
崔瀺冷笑道:“后悔了?”
崔東山渾身顫抖。
這對于終日沒心沒肺、無法無天的白衣少年而言,是破天荒的事情。
崔瀺突然站起身,“你找了個不錯的先生。別的人,比如就說這書簡湖里邊九成九的貨色,就算同樣給那個臭牛鼻子,丟到藕花福地的那條光陰長河里去,別說是三百年,就是給他們看三千年光陰,也看不出什么花來?!?/p>
崔東山疑惑道:“說這個作甚?你每次說好話,我就瘆得慌?!?/p>
崔瀺望向樓外的月夜湖色,“如今大驪事務(wù)繁多,我不可能在這里每天收取最重要的飛劍傳訊,會耽誤你我真正的大事。我與你不一樣,這一坎,陳平安過不去,你就要跟著被連累,我則早早就立于不敗之地了。所以我和你的主次之分,不是沒有理由的?!?/p>
崔東山似乎并不奇怪崔瀺的離去,沒有多說什么。
崔東山眼珠子悄然轉(zhuǎn)動。
崔瀺背對著崔東山,“我勸你拿出一點骨氣來,別想著趁我不在,搗鼓一些見不得人的小動作。你如果這么做,我會對你很失望的。”
坐在地上的崔東山,輕輕揮動一只袖子,就像是在“掃地”。
崔瀺說道:“趁我還沒離開,有什么問題,趕緊問?!?/p>
崔東山倒也不客氣,立即問道:“真由著劉老成出手,打死顧璨?你不管管?”
崔瀺搖頭道:“反正跟死局關(guān)系不大,我又不是陳平安,在意一個毛頭小子的死活做什么?打死了顧璨,劉老成還不是得跟我們大驪做買賣,無非是從劉志茂換成了劉老成而已,你看看,連姓氏都一樣。其實這樣更好,劉志茂自身無法服眾,書簡湖野修那一套行事風(fēng)格,跟腐朽王朝官場上的陽奉陰違,沒什么不同。還不如換成劉老成,此人更知道大勢,以后與我們大驪合作,會很爽利,不至于像劉志茂那般極有可能深陷泥潭,得了好處,做起事情來,有心無力,容易當(dāng)縮頭烏龜,說不定還給了劉志茂趁機(jī)坐地起價的機(jī)會。所以哪怕劉老成當(dāng)上江湖君主之后,待價而沽,要價更高,前期大驪難免會割肉更多,可長遠(yuǎn)來看,大驪還是可以賺回來的?!?/p>
崔東山趕緊又問,“如果,我是說如果萬一,齊靜春真陰魂不散了,你這一走,他來了,咋辦?”
崔瀺回答道:“我自然留了后手,在書簡湖暗處,就像驪珠洞天,道家留了個陸掌教在那邊。我不是你,我說了的事情,我就做得到。別猜了,你一旦逾越雷池,不守規(guī)矩,我也有其它后手,可以針對你?!?/p>
崔東山默不作聲,這次是揮動兩只袖子掃地了。
崔瀺感慨道:“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,在所自處耳。老鼠永遠(yuǎn)不會知道自己搬動糧食,是在偷東西?!?/p>
他轉(zhuǎn)過頭,笑問道:“那我們?nèi)四??證道長生不朽,如果更高處有不可知的存在,它正在看我們,我們?nèi)擞质窃谧鍪裁???/p>
崔東山嘀咕道:“早就想明白的事情,問我做什么。不就因為得想明白,我們才選擇做的那件事情嘛。所以,藕花福地畫卷四人當(dāng)中,最有意思的那個朱斂,才會隔岸觀火,得出正確結(jié)論,說你我是那察見淵魚者不祥?!?/p>
崔瀺笑了,“我是怕你成為下一個顧璨,忘性大?!?/p>
崔東山翻了個白眼。
崔瀺微笑道:“我與齊靜春,驪珠洞天,書簡湖,兩次都是君子之爭?!?/p>
崔東山臉色古怪。
崔瀺說道:“你會懷疑,就意味著我此次,也曾經(jīng)有所自我懷疑。但是我現(xiàn)在告訴你,是君子之爭?!?/p>
崔東山再問,“齊靜春可以眼睜睜看著趙繇轉(zhuǎn)投其它文脈,畢竟是儒家之內(nèi)。齊靜春也可以留下三本書給宋集薪,為宋集薪闡述法家精義,畢竟儒法之爭,并不過火??扇绻R靜春把陳平安推到佛門里頭去,陳平安再不回頭,這算怎么回事?哪怕齊靜春當(dāng)初坐鎮(zhèn)驪珠洞天,對佛法多有深思,可我不覺得他真是逃禪了,這一點,我深信不疑。那么,陳平安之于齊靜春,到底是小師弟?李寶瓶、趙繇、宋集薪三人的傳道人,護(hù)道人?還是齊靜春真正的香火傳承之人?!又或者,干脆什么都不是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