才能善待人間。
可是這很難啊。
心中不平事,可以酒澆之,可世間那么多不平事,又當如何?我陳平安以后,拳越來越高,劍越來越快,那么本事越大,見到了別人的不平事,難道就要事事都去管一管?可要是不管,心里的坎如何過?不也是一樁不平事嗎?會不會辜負了齊先生,辜負了書上的道理?辜負了自己是李寶瓶小師叔?
但是我也要報仇,要完成與劍靈姐姐的約定,要練拳,成為七境武夫,要練劍,修了長生橋去當大劍仙,要讀書,要做齊先生那樣的人,我還要娶那么好的姑娘做媳婦……
怎么辦呢?
萬千道理不去想,醉倒再說!
陳平安撲通一聲,腦袋重重摔在酒桌上。
睡夢中,好像有人問他,見過最大的江河后,覺得如何,陳平安醉醺醺,笑哈哈回答說水那么大,魚兒一定大,以前小寶瓶總抱怨自己的魚湯太淡,下次一定釣一條大魚兒,加足夠的鹽!
老道人嘴角扯了扯,不再以道法從壺中汲取酒水,而是親手給自己倒了一碗酒,又問道:“那么多高山,風光如何?”
陳平安一巴掌拍在桌上,依舊醉話連篇,喃喃而語,我不知道啊,不過書上有句話,我見青山多嫵媚……可是我走過很多山路,雨雪天氣難走,太難走了……
老道人放下酒杯,望著對面的陳平安,沒好氣道:“齊靜春怎么教出這么個酒鬼?”
小巷中
陳平安醒來的時候,已是月上梢頭時分,興許是自己懸刀佩劍,酒肆掌柜沒敢趕人,捏著鼻子由著這么個游俠兒站茅坑不拉屎,陳平安多便給了些銀子,天降一筆橫財,老掌柜挺樂呵。陳平安慢慢踱步回到狀元巷那邊,青樓生意冷冷清清,百無聊賴的嬌艷女子們,慵慵懶懶趴在欄桿上,陳平安抬頭看了一眼,發(fā)現(xiàn)這些女子,脂粉梳妝淡了許多,卻比以往的濃妝艷抹,似乎更好看一些。
一路上多有女子在樓上搭訕和調(diào)侃,還有一位女子直接丟了繡帕給陳平安,嚷嚷著,“俊小哥兒,上來坐坐,姐姐請你喝茶,坐姐腿上?!?/p>
她所在青樓和附近勾欄女子,頓時開始起哄,葷話不斷。陳平安輕松躲過了那塊繡帕,只是回頭看了眼掉在地上的繡帕,又回去撿起來,卷成團輕輕拋還給那位女子。街上青樓女子們先是沉默,然后哄然大笑起來。
陳平安心如止水,走回了那條巷子,街巷拐角處,站著尋常市井裝束的一男一女,年紀不大,不到三十歲,但是呼吸綿長,氣息沉穩(wěn),在藕花福地這座天下,應該屬于天賦好、底子也打得不錯的年輕高手,當然比起笑臉兒、簪花郎周仕這些天才,差距還是很大。
兩人自報名號,是國師種秋直接統(tǒng)轄的京師諜子,男子交給陳平安兩個包裹,裝了他們從鄰近一座坊市書肆搜集回來的失竊書籍,還有就是從工部衙門揀選出來、有關橋梁建造的書,女子則遞給陳平安一封秘密檔案,關于蔣姓書生和琵琶女。
陳平安發(fā)現(xiàn)無論男女,兩人交給自己東西的時候,無論是心境還是雙手,都很不穩(wěn)。
陳平安對他們笑了笑,道謝之后就走向曹晴朗那棟宅子。
當街擊殺粉金剛馬宣和琵琶女,之后差點擊殺鳥瞰峰陸舫,打敗國師種秋,最后打死魔教太上教主丁嬰。
對于這些南苑國游走在朝廷和江湖邊緣的諜子而言,就像當時老將軍呂霄在城頭上,親眼見到俞真意和女冠黃庭巔峰一戰(zhàn)后,會情不自禁地感慨一句“真神仙也”,陳平安如今在這座天下,比起丁嬰聲勢最盛時,猶勝一分。
等到陳平安緩緩走到院門,推門而入,年輕女子這才深呼吸一口氣,原來她始終憋著口氣不敢喘,細細微微輕聲道:“原來真的這么年輕啊。”
那男子有些無奈,沒說話。
她笑道:“長得真好看?!?/p>
說完之后,自己都覺得有些赧顏。
就在此時,那人突然退出院子,身體后仰,對女子伸出拇指,微笑道:“好眼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