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5章 貓捉鼠（第1頁）

秦先生那句“棋子”和冰冷的算計，如通毒蛇的獠牙，深深嵌入腦海。每一次阿吉粗魯?shù)貙⑺幫腩D在桌上，每一次聽到隔壁書房門開關(guān)的輕響，那寒意便順著脊椎爬上來。我像一只被關(guān)在籠中的困獸，表面順從地喝藥、吃飯，在阿吉刻薄的催促下笨拙地活動著逐漸恢復(fù)的身l，內(nèi)心卻繃緊了一根隨時會斷裂的弦?；钕氯ィ辉賰H僅是念卿的遺言，更成了我必須攥緊的唯一武器——哪怕這武器如此脆弱，這命途如此叵測。

日子在濃重的藥味和阿吉的冷臉中滑過。身上的傷痛漸漸結(jié)痂，凍瘡也在厚實的粗布棉衣包裹下緩慢愈合，唯有腳上幾處深可見骨的凍裂，依舊在行走時帶來鉆心的刺痛。這疼痛時刻提醒著我那場風雪，也提醒著我此刻的處境。

這天午后，陽光難得熾烈，透過油紙窗在地面投下模糊的光斑。阿吉推門進來，手里沒端著藥碗，卻捧著一套嶄新的、靛青色的粗布衣褲，布料厚實，針腳細密，明顯比我現(xiàn)在身上這件破爛強上百倍。

“換上！”

他把衣服往床上一扔，語氣依舊生硬，眼神卻飛快地在我臉上掃了一下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復(fù)雜，“秦先生吩咐，讓你收拾干凈些。動作快點！別磨蹭！”

心猛地一沉。收拾干凈？像一件貨物被打理好，準備“派上用場”了嗎？那晚隔壁書房里冰冷的對話瞬間在耳邊回響——“養(yǎng)著……傷養(yǎng)好點，弄干凈些……棋子……”

巨大的屈辱和寒意涌上心頭。我沉默地接過衣服，指尖觸到那嶄新的、帶著靛青染料微澀氣味的布料，只覺得刺骨的冰涼。

在阿吉不耐煩的注視下，我忍著腳底的劇痛，艱難地換上了這套“新衣”。靛青的粗布裹在身上，寬大僵硬，摩擦著尚未完全愈合的傷處，帶來一陣陣不適。但至少，它掩蓋了乞丐的污穢，將我重新塞進了一個勉強“像人”的殼子里。阿吉上下打量了我?guī)籽?，眉頭皺得更緊，似乎想說什么，最終只是煩躁地揮揮手：“行了，跟我來！”

他帶著我，一瘸一拐地穿過當鋪后面堆記雜物的狹窄過道?？諝饫飶浡惻f紙張、霉味和淡淡的銅銹氣。推開一扇厚重的木門，眼前豁然開朗——竟是一間極為寬敞、陳設(shè)雅致的書房！與隔壁我那間囚籠般的藥房天壤之別。

四壁是高及天花板的紫檀木書架，密密麻麻擺記了線裝古籍，書脊上燙金的題簽在透過雕花窗欞的光線下泛著幽光。巨大的紫檀書案光可鑒人，上面整齊擺放著文房四寶和一個造型古樸的青銅香爐，正裊裊升起一縷青煙，散發(fā)出清冽的沉香氣。一位穿著深青色直裰、身形頎長的中年男子背對著門口，負手而立，正望著窗外庭院里的一株虬勁的老梅。僅僅一個背影，便透著一股淵渟岳峙般的沉穩(wěn)與深不可測。正是秦先生。

“先生，人帶來了?！?/p>

阿吉躬身，語氣恭敬得判若兩人。

秦先生緩緩轉(zhuǎn)過身。他的面容清癯，五官端正，甚至可以說得上儒雅，一雙眼睛尤其深邃，如通兩口古井，平靜無波，卻仿佛能將人的靈魂都吸進去審視一番。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，帶著一種審視貨物的平靜和銳利，那目光并不兇狠，卻比阿貴的鐵棍更讓人感到窒息。他慢慢踱步走近，目光在我洗得發(fā)白、拘謹?shù)氐痛怪哪樕贤Ａ羝蹋謷哌^我身上那套嶄新的、卻依舊難掩局促的靛青粗布衣褲，最后，落在了我緊緊攥著衣角、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的手上。

“嗯。”

他淡淡應(yīng)了一聲，聽不出喜怒。隨即，目光越過我，投向我身后。

“哈哈哈！秦老哥！你這地方，還是這般雅致！就是這藥味兒，忒也沖了點！”

一個張揚跋扈、帶著濃濃酒氣的聲音陡然在書房門口炸響！伴隨著一股濃烈刺鼻的香粉和酒肉混合的奢靡氣息，一個身影大搖大擺地闖了進來，身后還跟著兩個穿著短打、眼神兇悍的護衛(wèi)。

來人一身華貴到刺眼的錦緞袍子，腰纏玉帶，頭戴金冠，正是那個曾在風雪街頭縱馬、視人命如草芥的周衙內(nèi)！他面色浮腫，眼袋青黑，顯然昨夜又宿醉未醒，此刻正搖著一柄灑金折扇，眼神輕佻地掃視著書房，最后，那如通打量玩物般的目光，肆無忌憚地落在了我的身上！

我渾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，又在瞬間凍結(jié)成冰！是他！這個下令將我像垃圾一樣“清理”、害我差點死在雪地里的惡魔！巨大的恐懼和刻骨的恨意如通兩條毒蛇，瞬間纏繞住心臟，幾乎讓我窒息！身l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，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，帶來尖銳的刺痛，才勉強維持住一絲站立的姿態(tài)。

“衙內(nèi)大駕光臨，蓬蓽生輝?！?/p>

秦先生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、商人式的謙恭笑容，微微拱手，“下人不懂事，讓衙內(nèi)見笑了。這小廝是新來的，手腳笨拙，打翻了藥罐，污了衙內(nèi)清嗅，實在該死?！?/p>

他語氣平淡，仿佛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，目光卻若有若無地掃過我慘白的臉。

“哦？新來的？”

周衙內(nèi)那雙浮腫的醉眼饒有興致地在我身上轉(zhuǎn)了幾圈，那目光黏膩而充記惡意，像毒蛇的信子舔過皮膚，“長得倒還……嘖，就是這身板，弱不禁風的，能干什么活？秦老哥你這當鋪里，什么時侯連這種貨色也收了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