頸間的滾燙在掌心蔓延,他居高臨下地壓著掌中獵物:“你有這個耐心等我來,我可沒有耐心跟你玩,你是趕緊說清楚,還是留著這些把戲去跟你義父交代?”
脖頸被松開那一下,江瀾猛喘幾口氣,扯動了身上的各處傷口,又是一陣鉆心的痛。
“投名狀既奉上……”江瀾調(diào)整著呼吸,好讓渾身襲來的傷痛稍微緩一些:“侯爺要問什么,我定如實告知。”
明明此刻被俯視的是她,一身傷痕的也是她,謝君乘卻驀地陷入一種自己才是被觀察的困獸感。
“冒死做了這么多等我過來,求什么?”
“求生?!苯瓰懱а凵钌羁粗x君乘,言簡意賅。
房中死一般的寧靜維持了須臾,謝君乘要奪回談判的主權(quán)。他眸中重現(xiàn)殺意,俯身認真看著傳聞中會讓人迷失心智的雙眼,折扇的一端指著江瀾腰間滲血處,嗤笑一聲:“求生?姑娘這番本領(lǐng),投名狀里怎不見坦誠二字?”
門外忽而傳來兩個丫鬟講話的聲音,原來是送藥的人來了,此刻被青堯攔在門外。
靜默中,那傷口溢出的血腥氣順著折扇將謝君乘纏繞,他自知已經(jīng)避無可避,可她以身入局,此刻也沒有反擊之力,何嘗不是困獸?
沒有人更勝一籌。
江瀾抬手徐徐撥開衣襟,滲血的紗布覆在雪白的肌膚上,猶如墜落雪地的紅梅。
鎖骨處有一道舊傷疤隨著衣襟挑開而展現(xiàn)在眼前。謝君乘眉心一擰,倏地用折扇點在她的手背上,止住衣襟的滑落,眼底藏著冷箭,正重新探索著獵物的動向。
門外的丫鬟開始著急,說:“求公子可憐我們,大人下了死命令,可不敢耽誤用藥的時辰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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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公子?”青堯估計是將要攔不住人,忍不住出聲打斷。
謝君乘先應(yīng)了青堯,冷冷地看著江瀾:“東西在哪里?你這命,我當(dāng)替他們母子還了?!?/p>
時機不對,今日無法探問更多,謝君乘想了想,又去見了裴嘉才離開府衙。
回程時,馬車駛至城門,謝君乘命人等在此處,把青堯支開。半個時辰后,青堯拎著一捆永州的小吃回來,二人才啟程回去。
黃昏壓著馬車前進,暮色偶然撞進車簾,打在手里的陳年信件上,零碎斑駁。
謝君乘被信上的字句拖進榮和五年的記憶里。信件所寫不過是尋常問候,蒼勁有力的字跡還能窺見執(zhí)筆之人的風(fēng)骨與赤誠。
最后一封同樣是家常問候,只簡單提過當(dāng)年禍?zhǔn)隆?zhí)筆之人在信中說,勵安侯含冤入獄,聽聞在獄中遭嚴(yán)刑拷打,百般凌辱。他接下來要加入群情憤慨中,為謝相鳴不平,為赤膽忠心伸冤。
大周不立宰相,謝君乘的父親謝霆山從前享“謝相”之名,從先帝康定年間便盛傳于民間與朝堂。
謝君乘突然胸口一震:“嚴(yán)刑拷打,百般凌辱?”
青堯接過信紙,定睛一看,聲音發(fā)顫:“公子……這,這根本是無稽之談,侯爺當(dāng)年哪有遭過這樣的罪?”
謝君乘當(dāng)時還去獄中看過一次,憑當(dāng)年名副其實的“謝相”二字,大牢的人誰敢傷謝霆山?
這信中所提的事情實屬無稽之談。裴嘉的父親就是被這樣的荒謬之詞推到宮門前,當(dāng)年跪請的三百學(xué)生是不是都因聽信謠言,才寧可拋去前途無量也要為忠義鳴冤?
裴嘉的父親提筆寫下最后的“勿念”二字,不會想到這是此生留給家人的絕筆,更沒想過當(dāng)年佇立于宮門前的所有氣節(jié)皆是熊熊燃燒的催命符,把自己燒得死無葬身之地。
在夜里離開的人以心為燈,卻再沒有回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