>村里老人說后山水潭淹死過不少人,我不信邪,夏天跳進去消暑。
>游到深處突然被水草纏住腳踝,冰冷刺骨。
>掙扎時,一個穿褪色藍布衫的老婆婆劃船靠近。
>她遞來破碗:“娃兒,喝口水緩緩。”
>我接過碗,水面映出的卻是骷髏面孔。
>抬頭時,老婆婆的嘴裂到耳根:
>“渴了吧?留下來…永遠解渴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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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日午后,太陽懸在頭頂,像只巨大的熔金火爐,無情傾瀉著光焰??諝怵こ淼没婚_,沉甸甸壓在肺葉上,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燙的痛感。蟬在道旁樹上嘶鳴,聲嘶力竭,宛若哀歌。我拖著腳步,沿著回村那條被烈日烤得發(fā)白的土路前行,背上的行李卷仿佛灌了鉛,汗水早已浸透襯衫,緊貼在脊背上,又濕又涼,卻壓不住那股從骨頭縫里鉆出來的燥熱。
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下,照例聚著幾個乘涼的老人。樹蔭濃密,像一塊厚重的墨綠絨布鋪在黃土上。三叔公搖著豁了邊的破蒲扇,眼皮耷拉著,似睡非睡。七婆婆則是一臉嚴肅,手里的針線活計也停了,渾濁的老眼直勾勾地盯著我走近。
“默娃子,回來啦?”三叔公撩了下眼皮,聲音干澀得像磨砂紙。
“嗯,三叔公,七婆婆?!蔽覕D出一絲笑,喉嚨干得冒煙,只想趕緊灌下一瓢涼水。
“回來就好,回來就好,”七婆婆連連點頭,皺紋密布的臉卻不見絲毫放松,她壓低了本就沙啞的嗓子,神秘兮兮地朝村后山的方向努了努嘴,“后山那水潭子,可千萬莫去耍水了!邪性得很吶!”
又是這句。我心頭那點強壓下去的煩躁“騰”地一下又竄了上來。從小到大,耳朵都快被這句話磨出繭子了?!把退肋^不少人”、“不干凈”、“有水鬼拖腳”……翻來覆去,永遠是這套陳詞濫調。這都什么年代了?我好歹也是村里法地撲騰著,朝著記憶中岸邊那幾塊黑黢黢的巨石方向死命劃去!
每一次劃水,每一次蹬腿,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疼痛,冰冷的潭水不斷嗆入口鼻,視線被水花和生理性的淚水模糊。身后,那片幽深的水域,死寂得可怕。沒有劃槳聲,沒有那撕裂般的低語,只有水波被我瘋狂動作攪動的聲音。
仿佛剛才的一切,都只是溺斃前恐怖的幻覺。
我不敢去想,不敢去感覺。只是拼了命地劃水,劃水,再劃水!心臟在胸腔里狂跳,幾乎要撞碎肋骨。
近了!更近了!
渾濁的水中,影影綽綽看到了前方水底那熟悉的、圓潤的巨石輪廓!生的希望像一針強心劑注入瀕臨崩潰的身l。我爆發(fā)出最后一聲嘶啞的吼叫,用盡殘存的全部力氣,猛地向前一撲!
“砰!”
肩膀和半邊身l重重地撞在粗糙堅硬的巖石上,劇痛傳來,卻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狂喜。我像一灘徹底爛掉的泥,手腳并用地往上爬,指甲在滑溜的青苔上徒勞地刮擦,膝蓋被嶙峋的石角磕破,火辣辣地疼。冰冷的空氣貪婪地涌入肺腑,帶著山間草木的氣息,卻驅不散那股縈繞在口鼻間的、濃重的鐵銹和淤泥的腥臭。
終于,整個身l濕淋淋、沉甸甸地摔在了岸邊一塊相對平整、被太陽曬得微溫的大石頭上。粗糙的石面摩擦著皮膚,帶來一種奇異的、活著的真實感。我癱在那里,像一條離水的魚,張大嘴巴,貪婪地、劇烈地喘息著,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胸腔撕裂般的疼痛。冰冷的潭水順著頭發(fā)、衣襟不斷淌下,在身下的石頭上匯成一小灘,迅速被石頭的溫度蒸發(fā)。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如通沉重的潮水,迅速淹沒了四肢百骸。
好半天,劇烈起伏的胸膛才稍稍平復。驚魂甫定,我掙扎著撐起上半身,帶著無法抑制的后怕,顫抖著扭頭看向那片剛剛差點吞噬了我的幽深水域。
水面已經恢復了平靜。平滑如鏡,倒映著山坳上方濃綠得發(fā)黑的樹冠和一小塊灰白的天空。破碎的陽光金斑在水面跳躍。沒有破船,沒有藍布衫的佝僂身影,更沒有那張撕裂至耳根的恐怖巨口。只有幾片枯葉在水面打著旋兒,緩緩飄蕩。
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切,真的只是溺斃前的瘋狂幻覺,一場被恐懼無限放大的噩夢。
“呼……”我長長地、顫抖地吐出一口氣,緊繃到極限的神經終于有了一絲松懈。是幻覺吧?一定是缺氧產生的幻覺……我這樣安慰著自已,試圖壓下心頭那依舊盤踞不散的冰冷寒意。目光下意識地掃過自已濕透的身l,最終落在了右腳踝上。
那里,赫然纏繞著一圈墨綠色的、濕漉漉的、如通女人長發(fā)般的水草!水草緊緊勒進皮肉,留下一圈清晰的紅痕和幾處細小的破口,正滲出絲絲縷縷的血跡。水草上,還沾著幾塊深褐色的、半腐爛的淤泥,散發(fā)著一股……一股極其熟悉的、令人作嘔的腥臭味!
和那破碗里濺出的水,一模一樣的氣味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