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個印記,不像是紋身,因為它的顏色深邃得如同黑洞,仿佛不是印在皮膚表面,而是從血肉里長出來的一樣。它的形狀也很奇怪,像是一個正在燃燒的、扭曲的符文,又像是一只充滿了怨毒的眼睛。
我立刻就想起來,上次在他家,我似乎也瞥見過這個印記,但當(dāng)時光線昏暗,看得不真切。而現(xiàn)在,在這個狹小的房間里,我看得清清楚楚。
“二叔,你手上呢個……系咩???”我指著那個印記,忍不住問。
正趴在床上喘息的二叔,聽到我的話,身體猛地一僵。他幾乎是下意識地,閃電般地,就將左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,仿佛想將那個印記給隱藏起來。
“冇咩。后生嗰陣同人打交,留低嘅舊傷嚟啫。唔值一提。”他背對著我,聲音含糊地掩飾道。
我知道,他在說謊。
沒有哪個舊傷,會是這個樣子的。那東西,散發(fā)著一股極其不祥的、冰冷的氣息,光是看著,就讓人感覺心里發(fā)毛。
我沒有再追問,只是默默地,將那氣味刺鼻的活絡(luò)油倒在手心,開始幫他擦拭胸口和后背。
我的指尖能清晰地感覺到,他身上的肌肉,因為劇烈的疼痛,而繃得像石頭一樣硬。他身上有很多傷疤,有刀傷,有燒傷,還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、看起來極其猙獰的陳年舊傷。
我無法想象,這個平日里看起來玩世不恭的爛賭鬼,到底都經(jīng)歷過些什么。
我?guī)退镣晁幱停纸o他蓋上了那床散發(fā)著霉味的薄被子。他的呼吸,漸漸地平穩(wěn)了下來,似乎是睡著了。
我看著眼前這個既強(qiáng)大又脆弱、既邋遢又神秘的叔叔,內(nèi)心五味雜陳,像打翻了調(diào)味瓶,說不出是什么滋味。
就在我準(zhǔn)備起身離開,讓他好好休息的時候,我的目光,無意中被他枕頭底下的一個角給吸引了。
那里,壓著一張照片的一角。
出于好奇,我鬼使神差地,伸出手,極其小心地,將那張照片,從他的枕頭底下,抽了出來。
那是一張早已泛黃的、四個角都已經(jīng)磨損了的黑白合影。
照片上,是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。
一個面容溫和、戴著眼鏡的年輕男人,正抱著一個還在襁褓中的、笑得口水都流出來的嬰兒。而在男人的身邊,則依偎著一個同樣年輕、笑得無比溫柔美麗的女人。
那個嬰兒,我一眼就認(rèn)出來了,是我。
而那對年輕的男女,就是我那只存在于我模糊記憶里的……父母。
在他們的旁邊,還站著一個人。
一個同樣年輕、同樣意氣風(fēng)發(fā)的……二叔陳長庚。
照片里的二叔,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,頭發(fā)梳得油光锃亮,臉上掛著燦爛的、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笑容。他那雙明亮的眼睛里,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和希望,與現(xiàn)在這個終日混跡于賭場、眼神渾濁的爛賭鬼,判若兩人。
我握著這張照片,手指都在微微地顫抖。這是我第一次,看到我父母和二叔,同框出現(xiàn)。
也是我第一次知道,他們之間,曾經(jīng)有過這樣親密無間的、幸福的時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