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被點燃,我立刻退后一步,屏住呼吸,開始仔細地觀察香案的變化,準(zhǔn)備迎接又一次的詭異景象。
但這一次的異象,卻和上次的完全不同,甚至可以說是截然相反。
【問心香】點燃后,升起的青煙,并沒有像上次那樣,在半空中擰成一個掙扎的人形。
那縷煙霧在升到半空后,竟然緩緩地、極其緩慢地,凝聚成了一個雙膝跪地的、正在朝著某個方向磕頭作揖的人形。更讓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,那煙霧人形跪拜的方向,不是對著我,也不是對著那個老婦人的魂魄,而是繞過我們,朝著鋪子內(nèi)堂,也就是我阿公生前居住的那個房間的方向,緩緩地飄了過去。
那姿態(tài),充滿了敬畏和懇求,像是一個走投無路的晚輩,在向家族里最有威望、也是唯一能為她做主的長輩,行最后的跪拜大禮。
緊接著,香灰的變化,也同樣出乎我的意料。
燃燒產(chǎn)生的香灰,不再是上次那種不祥的青黑色。它們落下時,竟是如同冬日初雪般的、純凈的雪白色。而且,香灰沒有像往常一樣散開,而是在香爐中,穩(wěn)穩(wěn)地凝聚成了一小堆,像一個小小的、潔白的墳包,久久不散,任憑從門縫里吹進來的陰風(fēng)如何吹拂,都紋絲不動。
煙化跪拜,灰呈雪白。
這兩種異象,我之前在阿公的筆記里,從來沒有見過記載。我正看得一頭霧水,一個熟悉的聲音,突然在我身后響起,嚇得我差點當(dāng)場跳起來。
“唔使睇啦。筆記上冇記呢啲嘢?!?/p>
我嚇了一跳,猛地回頭,只見二叔陳長庚不知何時已經(jīng)悄無聲息地站在了我身后。他今晚沒有喝酒,眼神異常清明,身上那股子酒氣也被一股淡淡的煙草味所取代。他臉上的表情很嚴(yán)肅,沒有了往日的嬉皮笑臉。
“二叔?你……你幾時入嚟嘅?”我驚魂未定地問。
他對我做了個“噤聲”的手勢,沒有回答我的問題,而是走到香爐前,看著那奇異的香案,緩緩地開口,像是在對我解釋,又像是在自言自語。他的聲音很低,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專業(yè)和權(quán)威。
“煙化跪拜,拜嘅唔系我哋,系內(nèi)堂阿公嘅牌位。呢個叫‘叩請家主’。代表嚟嘅唔系惡鬼,系善魂。佢唔系嚟尋仇,系嚟求助。”
他頓了頓,又指著香爐里那堆雪白的香灰。
“灰呈雪白,凝聚不散,呢個叫‘陽德護身’。代表呢個魂魄生前系個大善人,或者做過有大功德嘅事,積咗陰德,死后有陽德護體,所以怨氣不侵,香灰純凈?!?/p>
他看著那個老婦人的魂魄,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罕見的敬重。
“這是善魂求助,香煙拜內(nèi)堂,是求自家長輩出手。事關(guān)血親,而且……是大麻煩?!?/p>
我聽得目瞪口呆,原來這觀香斷事,還有這么多我不知道的門道。阿公的筆記里記載的,恐怕連皮毛都算不上。
就在這時,那炷【問心香】終于燃燒到了盡頭。那個跪拜的煙霧人形,和那堆雪白的香灰,都隨之消散。
那個一直沉默著的老婦人的魂魄,在香燒盡后,深深地對著我們叔侄二人鞠了一躬。然后,她緩緩地轉(zhuǎn)過身,抬起半透明的、布滿老人斑的手,用盡最后力氣,朝著九龍城的方向,遙遙地指了一下。
做完這個動作,她的身體開始變得越來越淡,越來越透明,最終,化作無數(shù)個微小的光點,如同夏夜的螢火蟲一般,徹底消失在了空氣中。
在她消散的地方,留下了一股淡淡的、卻又無比清晰的、類似那種幾十年沒住人的潮濕老房子里才會有的……混合著塵土和石灰的獨特氣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