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哇——”的一聲,她抱著頭,嚎啕大哭起來。
在二叔的逼問下,女人終于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,將事情的真相,全部都說了出來。
她叫阿蓮,和躺在床上的丈夫阿強,都是從內(nèi)地來香港打工的。他們沒有學歷,沒有技術(shù),只能在這座繁華都市的最底層,干著最苦最累的活,住在這種連轉(zhuǎn)身都困難的籠屋里,幻想著有朝一日能攢夠錢,回老家蓋一間屬于自己的房子。
可是,天不遂人愿。半年前,她的丈夫阿強在工地上被重物砸傷,雖然保住了一條命,卻落下了嚴重的內(nèi)傷,身體一天不如一天。他們花光了所有的積蓄,甚至借遍了所有能借的親戚朋友,也沒能治好他的病。
眼看著丈夫的身體越來越差,醫(yī)生甚至下了病危通知書,讓她準備后事。走投無路之下,阿蓮想到了求神拜佛。
她在某個破舊的街角,遇到了一個自稱“南洋大師”的“高人”。那個“高人”告訴她,她丈夫陽壽將近,尋常醫(yī)藥已經(jīng)無用,唯一的辦法,就是用“借陽還命”的法子,從別人身上“借”一些陽壽過來,為他續(xù)命。
那個“高人”給了她一塊據(jù)說是從將軍墓里挖出來的“鎮(zhèn)魂磚”,并教會了她如何使用。他告訴她,只要找到一個八字純陰的孩童,將磚頭埋在其床下,再配合“引陽香”,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,將那個孩童的陽氣和生命力,一點點地轉(zhuǎn)移到她丈夫身上。
被絕望沖昏了頭腦的阿蓮,最終還是選擇了鋌而走險。她將目標,鎖定在了隔壁那個同樣來自內(nèi)地、無依無靠的鄰居——阿娟的兒子,小武身上。
“我……我真系冇辦法啊……”阿蓮跪在地上,哭得撕心裂肺,“我唔可以冇咗佢?。∥覇O講好咗要一齊返屋企!我唔想佢死??!個細路仔陽氣足,借少少俾我老公,佢唔會有事嘅……我真系冇諗過要害佢……”
她哭訴著自己和丈夫在香港這些年的辛酸和不易,他們是如何被人歧視,如何被人欺負,如何為了生存而苦苦掙扎。她的每一句話,都像一把錐子,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。
我看著眼前這個痛哭流涕的女人,又看了看床上那個奄奄一息的男人,再想想隔壁那個同樣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、卻無辜被牽連的小男孩一家。
那一刻,我內(nèi)心那種堅持了二十多年的、非黑即白的價值觀,徹底崩塌了。
什么是對?什么是錯?
阿蓮用邪術(shù)害人,當然是錯的。但她只是一個被生活逼到絕境、想救自己丈夫的可憐女人。那個所謂的“高人”,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。而那些將他們這些底層人逼到墻角的社會現(xiàn)實,難道就一點錯都沒有嗎?
我的內(nèi)心,第一次對“對錯”這兩個字,產(chǎn)生了深深的迷茫。
二叔一直沉默地聽著,臉上沒有任何表情。等阿蓮哭夠了,他才緩緩地蹲下身,看著那個躺在床上,已經(jīng)進氣多于出氣的男人,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復(fù)雜的、我看不懂的情緒。
過了好一會兒,他才站起身,嘆了口氣。
他對痛哭流涕的阿蓮,說出了一句極其冷靜、卻又極其殘酷的話。
“借來嘅嘢,終究系要還嘅?!?/p>
“你老公條命,唔系你嘅,唔系佢嘅,系天嘅。既然你哋用咗邪術(shù),破壞咗規(guī)矩,就要承擔后果?!?/p>
阿蓮聽到這話,猛地抬起頭,像瘋了一樣爬過來,想抱住二叔的腿,卻被二叔不著痕跡地躲開了。
“大師!大師我求下你!我知錯了!你救救我老公!我俾錢你!我做牛做馬報答你?。 ?/p>
二叔沒有再理會她的哀求。他只是最后看了一眼那個男人,然后轉(zhuǎn)身,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個充滿了絕望和惡臭的“籠子”。
他走到隔壁阿娟家的門口,對同樣滿臉震驚和迷茫的我,說出了一句讓我渾身一顫的話。
“準備好童子尿同嗰個細路仔嘅頭發(fā),我哋來破局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