炭火依舊溫煦,松煙墨的清冽氣息在暖融的空氣里靜靜沉淀。
窗外雪霽后的天光透過素紗窗欞,在地面青磚上投下不斷西移的暈影,時間在這里仿佛流淌得格外粘稠。
青梧無聲地退至角落的陰影里,將自己化作一道靜止的布景。
兩名侍從早已悄然退出,室內(nèi)只余主仆二人。
裴照野并未立刻鋪紙研墨,目光落在案角那卷厚重的《山海經(jīng)圖注》上。
素白的手指拂過泛黃卷起的書頁邊緣,緩緩將其移至膝上厚毯鋪展的絨面。
書卷沉甸,紙頁間沉淀著墨香與歲月微塵的氣息。
青梧會意,悄無聲息地移近。
他取過一條潔凈柔軟的素色布巾,動作極輕地包裹起裴照野猶帶shi意的長發(fā)。
取落發(fā)簪,烏黑發(fā)絲盡數(shù)垂落,在棉布的吸吮下,水汽被緩緩帶走。
他不敢用炭火烘烤,怕傷了發(fā)質(zhì),只以掌心隔著棉布,小心地、一遍遍按壓著發(fā)束,用體溫傳遞暖意,同時力道均勻地梳理著,避免纏結。
動作熟稔而輕柔,是多年服侍養(yǎng)成的習慣。
裴照野垂眸,指尖翻動書頁,沙沙聲響在寂靜室內(nèi)格外清晰。
她并非漫無目的地瀏覽,目光銳利如刀,精準地掃過那些描繪洪荒異獸、山川精魅的圖文。
“西山經(jīng)……有天神焉,其狀如牛,而八足二首馬尾,其音如勃皇,見則其邑有兵……”
她低聲念誦,目光掠過旁邊繪制的猙獰神像,線條粗獷獰厲,獸首人身,蹄足踏火,太過暴烈蠻荒。
指尖又翻過數(shù)頁。
“又西三百五十里,曰玉山,是西王母所居也。
西王母其狀如人,豹尾虎齒而善嘯,蓬發(fā)戴勝……”
圖注中的西王母,半人半獸,威儀中透著一絲非人的詭譎,蓬發(fā)飛揚,似蘊藏無盡神力。
她目光停留片刻,若有所思,又翻數(shù)頁。
“青丘之山,有獸焉,其狀如狐而九尾,其音如嬰兒,能食人,食者不蠱。
”
此頁繪像妖媚靈動,九尾如扇展開,眼中似有勾魂攝魄的流光。
過于柔媚惑人。
又掠過人面魚身的氐人族,其音如鴛鴦的灌鳥,其狀如牛而赤身、人面馬足的猰貐……這些遠古精怪,或猙獰可怖,或妖異惑人,或威嚴莫測。
它們盤踞在泛黃的紙頁上,帶著蠻荒的氣息,挑戰(zhàn)凡俗認知。
裴照野的目光掃過,捕捉那游離于文字與圖像之外的某種神髓。
青梧的指尖隔著棉布,在她發(fā)間輕柔地按壓、梳理,感受如瀑青絲逐漸變得蓬松干燥。
他低垂著眼瞼,能清晰地看到娘子專注的側臉,以及她指尖在那些詭奇圖繪上流連的軌跡。
空氣里僅有書頁翻動的沙沙聲,炭火的微響,以及他掌心與shi發(fā)間細微的摩擦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