禮官上前,依照規(guī)程,在眾目睽睽之下,極其鄭重地仔細(xì)查驗器物底部銘刻。
銅鼎沉重的底部,鏨刻著裴氏族徽——一株線條簡潔卻遒勁有力的三穗嘉禾,環(huán)繞著一方古樸的“裴”字印文。
青玉琮則被禮官以特制的細(xì)長銀鉤探入內(nèi)壁圓孔深處,借助雪光,清晰地看到內(nèi)壁以微不可察的陰刻手法,銘刻著同樣的徽記。
禮官驗看完畢,轉(zhuǎn)身面向瑤臺與百官,再次高聲確認(rèn):“河?xùn)|裴氏主母裴氏照野所獻(xiàn)禮器,銘文清晰,規(guī)制合儀,確認(rèn)無誤!”裴氏所贈禮器被鄭重安置在香案旁最顯眼的位置,與皇家祭器并列。
部分心思活絡(luò)、本就打著獻(xiàn)禮討好主意的士族官員,見此情景,也急忙低聲吩咐起身后的家仆,將早已備好的禮器匆匆呈上。
也就在此刻,紗帷之內(nèi),一直垂眸調(diào)墨的蕭允貞,終于執(zhí)起了筆。
那是一支紫檀木桿,湖州羊毫精制的玉蘭蕊。
筆鋒飽蘸了濃黑的松煙墨,墨色在素白紙上落下,那我的生辰禮呢?”蕭允貞目光灼灼,攜著毫不掩飾的期待。
裴照野被他這近乎無禮的舉動和直白的索要弄得微微一怔,倏然意識到,他今日并未飲酒。
那雙總是帶著迷離醉意的鳳眸,此刻清晰地映出她盛裝之下略顯蒼白的容顏,以及她深潭眼底一閃而過的微瀾。
“青梧。
”裴照野迅速收斂心神,朝身后吩咐道。
“是。
”青梧心領(lǐng)神會,立即將早已備好的畫匣恭敬奉上。
匣身光潤,沉斂古意,包裹著雙層素雅暗紋綾帛。
蕭允貞接過檀匣,稍作掂量,又瞇起眼,沖著裴照野一笑:“裴娘子,是不是還有什么話忘了與我說呀。
”裴照野眨眨眼,思慮一瞬,隨即應(yīng)道:“愿君如月,歲歲清輝。
”蕭允貞蹙起眉頭,似不滿意,他歪過腦袋,幾縷未束緊的發(fā)絲滑落頰邊,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她,問道:“那你呢?”“……我?”裴照野當(dāng)真被他問住了,一時語塞。
她習(xí)慣謀定后動,習(xí)慣權(quán)衡利弊,卻極少思考這種近乎直白的情感表達(dá)。
蕭允貞卻沒給她留下思考的余地,罔顧禮法,輕笑一聲,當(dāng)著滿朝文武、皇家儀仗的面,旁若無人地拆起包裹畫匣的錦緞來。
他將卸下的素雅綾帛隨手纏繞在自己白皙的手腕上,修長的手指撫上紫檀畫匣的玉鈕,只聽咔噠一聲輕響,啟開了熏有沉香的匣蓋。
盒內(nèi)襯著玄色暗花云錦軟綢,一卷畫像靜靜地置于其中,只露出裝裱精致的錦緞邊緣。
蕭允貞取出那畫,輕手將空了的檀匣暫且擱在裴照野膝上,他解開用于束緘的縹帶,緩緩展開畫卷。
他與畫中詭譎精怪對視一眼,目光重合,呼吸幾不可察地一滯。
隨即,他瞇起鳳眼,上下掃過,久久停在異彩翎羽之處,眸底浮光掠影,變幻不定,他甚至情不自禁地抬起染著蔻丹的指尖,極其輕柔地摩挲起畫卷上驚心動魄的青碧。
良久,蕭允貞才將目光從畫上移開,他拆下腕上綢帶,原封不動地纏回畫像,語氣輕柔,近乎蠱惑:“裴含章,你拿回去,掛于寢閣更衣處,與銅鏡相對,可好?”裴照野瞬間聽懂了他那昭然若揭的言下之意,一股熱氣不受控制地涌上雙頰,面色泛紅。
她強自鎮(zhèn)定,受于禮制,仍是推辭,聲音卻因羞惱而略顯緊繃:“……不可,既是贈與殿下之物,斷沒有我拿回去的道理。
”她頓了頓,幾乎是咬著牙,在對方那近乎相逼的目光下,聲音低得幾不可聞,“倘若……殿下執(zhí)意如此……便待她日,親自掛上。
”裴照野二十年歲,從未說過這樣露骨的話,自是羞赧至極,回避開他灼灼目光,咬緊下唇,再不言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