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久了,他等這一刻太久太久了。
兒時在深宮之中,在那些被繁復禮儀規(guī)訓的歲月里,每位兒郎內(nèi)心深處總會有的那個模糊幻影,在他所幻想的每一個碎夢中,那個懂他愛他,驚才絕艷的仙子淑女,那張總模糊不清的面容,此刻映出了裴含章。
他用力眨了眨眼,試圖逼退那不合時宜的軟弱淚水,卻無濟于事。
淚水反而涌得更兇,帶著滾燙的溫度,沖刷著臉頰的冰冷。
積蓄了太久的委屈、孤寂、不被理解的憤懣,化作一股摧枯拉朽的狂喜,攫住了他的心臟。
風勢漸大,卷起地上枯敗的草屑和雪沫,迷蒙了視線。
那本就微弱的簫聲被風撕扯得更加破碎,飄搖欲墜,幾乎難以為繼。
蕭允貞的心猛地揪緊,幾乎要跳出xiong腔。
他下意識地探出身子,大半個肩膀都懸在窗外。
寒風更加猛烈地灌入,抽打著他的臉頰,吹得他墨發(fā)狂舞,遍體生寒,他卻像被釘在了原地,近乎貪婪地將整個上半身都交付給這刺骨的寒冷,只為能離那聲音更近一寸,聽得更真切一分。
他側著頭,將耳朵完全暴露在寒風中,不顧那刺骨的冰冷幾乎要將耳廓凍僵,失去知覺,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捕捉那風中飄搖的的簫聲上。
在那陣狂風的間隙,一絲帶著尾韻的旋律,再次飄飄蕩蕩地鉆入耳中。
是月升中天,清輝遍灑的那段泛音,清越琵琶化作洞簫嗚咽,那份空曠遼遠的意境卻絲毫未減。
蕭允貞顫抖著,緩緩地屈下雙膝,跪在了冰冷刺骨的青磚地上。
窗沿的高度正好將他的上半身托住,他仰著臉,任由寒風如刀割面,淚水無聲地淌下,目光死死鎖定著聲音傳來的方向。
那片山林依舊模糊在將明未明的天色里,他幾乎能想象出那清瘦的身影裹在厚重的裘氅里,端坐于輪椅之上,于寒山殘月之下,為他,只為他,吹響這一曲。
裴含章,你為何總是這樣玩命呢?就在那簫聲即將徹底被風聲吞沒的瞬間,一聲極細微、卻異常清晰的破音掙扎著透出,那聲音尖銳短促,帶著氣竭的撕裂感,仿若氣力不繼的飛鳥,在折翼前最后一聲哀鳴,隨即戛然而止。
一股尖銳的疼痛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臟,比膝蓋下地磚的冰冷更甚百倍。
窗外的山林輪廓在熹微的晨光中漸漸清晰起來,那如泣如訴的簫聲卻徹底消失了。
余音散盡,萬籟俱寂。
只留下風聲在院中古柏的枝椏間穿梭,發(fā)出永無止境的嗚咽。
蕭允貞依舊保持著那個近乎探出窗外的姿勢,一動不動,xiong膛劇烈地起伏著,冰冷的空氣灌入喉管。
他緩緩地地直起身,背脊抵著冰冷粗糙的墻壁,一點點滑坐下去,最終跌坐在窗下冰冷的地磚上。
靛青的袍袖散落在身側,墨發(fā)凌亂地貼在蒼白的頰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