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,送別克萊恩之后,她一個人回到官邸,推開門的剎那,令人心悸的空曠感便撲過來,太靜了,太大了。
客廳里能聽見落地鐘秒針走動的聲音,茶幾上,還有他還沒喝完的半杯咖啡,書房門半掩著,原先堆滿文件的橡木桌干凈得反光。
衣帽間里掛著他留下的幾件襯衫,她取下一件,嗅了嗅,是絲絲縷縷的雪松香,衣料很快被溫熱的液體浸濕了一小片。她想去圖書館找本書看,視線又落到他們前幾天胡鬧過的地方。
她快步跑下樓來,琴凳也是他坐過的,手指懸在黑白鍵上許久,終還是合上了琴蓋。
偌大的官邸,到處都是他的氣息,到處都是他的痕跡,卻唯獨沒有了他,那些回憶像一張網(wǎng)纏得她幾乎窒息,越是那么坐著,心里那個洞就越大。
女孩索性起身,收拾了收拾,把他的那件舊軍裝,迭好放進行李箱,然后帶著回到了小診所,這里雖然小,卻有需要她的病人,有忙不完的瑣事。
白大褂穿好,紐扣扣上,她需要工作,像原來一樣,讓自己忙起來,忙到無暇他顧,那些空落落的感覺,或許也能被暫時放下來、壓下來。
她走下樓梯。
而就在腳尖落到地面的瞬間——
砰,叮鈴咣啷!
一陣聲響從門背后炸開來,像是什么轟然倒塌,緊接著許多硬物接連滾到地上似的。
俞琬身體一顫,心跳霎時漏了半拍。
是抵抗組織來找麻煩的?克萊恩才剛走,小診所才第一天開門,外面還有警衛(wèi),難道就…
各種不好的猜測霎時涌入腦海來,讓女孩指尖發(fā)起涼,她強迫自己鎮(zhèn)定,攥住墻邊的黃銅傘當武器,深吸口氣,拉開了木門。
門外景象讓她愣在原地,小手也不自覺松了下來。
預想中兇神惡煞的闖入者沒出現(xiàn)。
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瘦骨嶙峋的老人,四仰八叉倒在潮濕的地面上,散架的木條間,十來個土豆正歡快地滾向四面八方,幾個溜進了候診椅底下去,一個還不偏不倚,撞到了她的皮鞋尖。
一頂軍帽遮住他的大半張臉,露出的另一半皺成一團,像是疼狠了。
“哎…哎喲…”老人倒抽著冷氣,布滿皺紋的手去夠肚皮上的掃帚,當他抬起眼皮,看到女孩被嚇得慘白的小臉時,渾濁眼睛里的痛楚立刻被懊惱取代了。
他也顧不上摔疼的尾椎骨,手忙腳亂地爬起來,“對、對不起啊珍珠小姐,我看新配給的土豆到了,想幫您搬進來,沒想到我這破腿…”
女孩蹲下身,拾起土豆,她懸著的心放下來些許,卻又微微揪緊了?!皼]關系的,是我一早拖地太用力,水還沒干,您沒受傷就好,這些東西…我們慢慢收拾就是了。”
“沒有沒有,我這把老骨頭硬朗著呢?!袄先艘话炎テ饞咧憔唾u力掃起來,“我來收拾,保證恢復原樣,絕對不影響您開門!?!?/p>
老人邊說邊抬眼,卻見女孩正越過他,看向門外去。
那里好像…多出來一個崗亭。簇新,只是站得不太直,木頭搭的,白漆順著木紋往下淌。
“珍珠小姐您看,”洛塔爾的語氣帶著點展示自家孩子般的驕傲,盡管那“孩子”看起來實在有些上不得臺面。
“這就是我們的新崗亭。雖然…嗯…看起來可能不那么起眼,但里面很結實!”他努力挺直了脊背,讓自己看起來更可靠一些。
說著,老人一瘸一拐地引路,軍靴在石板路上踏出老式打字機般不均衡的節(jié)奏。
俞琬走近了,這才完全看清了些。
那個有點歪斜的崗亭旁邊,還立著兩個列兵,同樣穿著灰綠制服。
左邊那個男孩怯生生的,不安地摳著步槍背帶,看著像個中學生;右邊的年長些,懶洋洋靠在墻邊,風一吹,飄來一股隔夜的酒氣,女孩不由得蹙眉,往回退了兩小步。
俞琬突然想起克萊恩在的時候,門口的衛(wèi)兵挺拔得和鋼鐵雕像似的,同樣的黨衛(wèi)軍軍裝,眼前這兩位卻實在。。。不太一樣。